——读李煜和他的词
    也许你可能会陶醉于电视剧凄美的爱情故事，也可能会惊异于网络小说的奇思妙想，也许会为那些寓意深刻的童话故事所倾倒，为侦探小说光怪陆离的情节而喝彩，然而却惟独遗忘了“千古词帝”李煜。
    翻开浩瀚的文学典籍，李煜在中国词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他继承了晚唐以来花间派词人的传统，丰富了填词的艺术手段和写作技巧，通过具体的个性形象，反映现实生活中具有一般意义的某种意境，将词的创作向前推进了一大步，扩大了词的表现领域，对后世词人有着深远的影响，无论是宋时的秦观、李清照，还是清代的纳兰性德，他们的词中都可以看到李煜词的影子。李煜的词为后世“豪放”派埋下了伏笔，是词史上承前启后的大宗师，赢得生前身后名。正如王国维《人间词话》所言：“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其语句的清丽，音韵的和谐，更是空前绝后的。在我国历史上，如果少了像李煜这样一个皇帝，人们也许不会太在意，但是，如果少了这样一位伟大的词人，恐怕就会给后世子孙留下很多遗憾。所以，应该感谢这位后主给我们留下的丰富文化瑰宝。 
    李煜，字重光，号钟隐、莲峰居士，江苏金陵人，是五代十国时期南唐的最后一个皇帝。在中国历史上我们可以随便找出几位杰出的帝王，却很难找到像李煜这样的奇才，他不但奏响了两宋词坛的先声，还将词的抒情功能发挥到了极致，而且还改变了以往的绮靡词风，为后世词人“以心写词，以情作词”开了先河。
    翻开史书，可以看到，李煜生活的年代是中国历史上从统一走向分裂，再从分裂走向统一的大交错、大融合时期，刀光剑影、群雄逐鹿、腥风血雨、人人自危。“天子宁有种乎，兵强马壮者为之尔” ,是当时各路豪强抢夺地盘和称王称霸的理由，李煜就是这种社会背景下出生并成长起来的，他所执政的南唐只是五代十国当中的一个小小政权。当时豪强并起，弱肉强食的局势，决定了这位天性软弱君王的百味杂陈一生。
    李煜出生于南唐升元元年（937年）乞巧节黄昏时分，也就是农历七月初七，传说是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李煜降生在这一天，又为他的人生抹上了一笔浪漫的色彩，之后的很多事实证明，李煜的一生确实风流多情、不乏浪漫。李煜天资聪颖，从小喜欢舞文弄墨，因此颇得父亲喜爱，但这也招致了其他兄长的妒忌。光阴荏苒，斗转星移，就在李煜7岁那年，爷爷李昇病逝，父亲李璟继承了皇位，水涨船高，李煜一下子由“王子”变为“皇子”，一字之差，但政治地位却有天壤之别。李煜为人至孝，一直无心做皇帝，视功名利禄为身外之物，他曾赋诗一首，以表达自己渴望摆脱尘世纷纷扰扰，过怡然自得的田园生活的心愿。他给友人卫贤《春江钓叟图》中题词：“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无言一队春。一壶酒，一竿纶，世上如侬有几人。一楫春风一叶舟，一纶蚕缕一轻钩。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他“远慕伯夷叔齐之高义”，什么皇位、权势，李煜统统不放在眼里，他只想将自己的生命之舟推向那五光十色的文学海洋，只有在那里，他才能寻觅人生的安宁与静谧。在这份安宁和静谧中，得到前所未有的欢畅和自由，内心的忧虑和恐慌，被诗词璀璨的光芒驱赶得烟消云散。文化的光芒，凝聚成了一股空前巨大的力量，吸引着这位才华横溢又勤奋好学的年轻皇子，使他在茫茫人海中终于找到属于自己的精神家园。于是，他如饥似渴又夜以继日地徜徉在多彩的文学天地中汲取营养，流连忘返。他多么希望自己永远过这种与世无争的生活，但命运却偏偏不让这位年轻的皇子乐得清闲——谁让他生在帝王之家呢?历史的责任是推卸不掉的，他只有无条件的接受。
    在他登上皇位的第七年，迎来了生命当中的第一次爱情，与南唐老臣周宗的长女娥皇喜结良缘，从此花前月下，红烛为伴，红袖添香，才子佳人共处一室，一位是才华横溢的青年才俊，一位是才貌双全的大家闺秀，两人可称得上是最理想的伴侣和知音，相同的志趣和追求使他们产生了炽烈而又深沉的爱情，心有灵犀、两情相悦。传说娥皇花容月貌，如出水芙蓉，浓妆淡抹总相宜，而李煜青春多才，也深深地吸引着年轻的娥皇，二人婚后如胶似漆，恩爱无比。在和娥皇相伴期间，李煜佳作频传，其中《谢新婚》便是描写与娥皇之间浓浓爱意的一首词：“樱花落尽阶前月，象床愁依薰笼。远似去年今日去还同。双鬓不争云憔悴，泪沾红抹胸。何处相思苦，纱窗醉梦中。”表达了李煜远在他乡，娥皇独守空房的相思之苦，为此李煜又创作了《长相思》：“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菊花开，菊花残，塞雁高飞人未还，一帘风月闲。”与娥皇的婚姻，给李煜带来了生活的甜蜜和学业的长进。娥皇是书香世家，擅长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弹得一手好琵琶，李煜深谙音律、酷爱音乐，娥皇为李煜加工润色失传已久的残本《霓裳羽衣曲》，“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重现了《霓裳羽衣曲》的魅力，曲调清新激越，时而如小桥流水，时而如大河奔涌，美妙动听，令李煜如痴如醉！为此，李煜又填一词《玉楼春》：“晚装初了明肌肤，春殿嫔娥鱼贯列，笙箫吹断水云开，重按霓裳歌遍彻。临风谁更飘香屑？醉拍栏杆情味切。归时休放烛花红，待踏马蹄清夜月。”李煜和娥皇恩恩爱爱生活整十年，在历史浩渺的星空中，十年不过是短暂一瞬，但对娥皇和李煜来说，这却是足以令他们回味终生的十年。
    怎奈造化弄人，好景难长，娥皇突然一病不起，久治不愈，李煜衣不解体悉心照顾，娥皇的病情却并未因此而好转，反而日益加重，往日的风姿早已消失殆尽，情绪也日益恶化，李煜被折磨得心力交瘁。就在李煜伤心无助之时，一个风情万种的女子闯入李煜的生活，她就是娥皇的同胞妹妹，后来被李煜册立为国后，史称“小周后”。这一切被正在病中的“大周后”娥皇觉察到了，这无疑加重了她的病情，恰好李煜和娥皇的爱子不幸早夭，雪上加霜，娥皇经受不起沉重的打击，溘然长逝，年仅29岁。
    娥皇死后，李煜痛心疾首，写下了长达两千字的悼亡之词，追忆他与娥皇之间温馨甜蜜的爱情生活和长达十年相亲相爱的难忘岁月，可谓字字血泪、情真意切！“呜呼哀哉，佳名镇在，望月伤娥，双眸永隔，见镜无波，皇皇望绝，心如之何？”娥皇亡故后，小周后走进李煜的生活，她的柔情似水、善解人意使李煜走出丧偶的阴霾，李煜对她更是恩宠有加，他们的婚礼非常隆重，震惊了整个金陵城。李煜和小周后的甜蜜生活，留下了许多脍炙人口的作品，《菩萨蛮》便是李煜为小周后创作的:“蓬莱院闭天台女，画堂昼寝人无语。…慢脸笑盈盈，相看无限情.”李煜和小周后沉迷声色，豪奢侈靡，遭到南唐朝臣的讥讽和抨击，但李煜全然不睬，依旧与小周后沉湎于豪奢的宫廷生活之中。
    作为君主李煜是个失败者，南唐政权断送在他手中，但作为词人，他是个成功者，书香世家，锦衣玉食，父辈的提携和感染、大周后、小周后的先后出现，激起了他蓬勃的创作热情，写下了很多不朽的词篇，作为一国之君，李煜乏善可沉，但作为词人，称得上是一代宗师、“千古词帝”。
    李煜的创作分为两个时期，亡国前的艳丽之作，亡国后的伤痛凄美之作。李煜于风雨飘摇中登上皇帝宝座，这对既无文韬又无武略、只会舞文弄墨的李煜来说，简直是历史的嘲弄。生在帝王之家，他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此时南唐已是穷途末路，北宋朝臣被推上了风口浪尖，一统天下势在必行。在这个节骨眼上，莫说是李煜，就是他的父亲在世，也难逃亡国的厄运。这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恐惧令李煜早生华发，虽正当壮年，却已容颜老去，风流尚有，而风光不足。在这样的日子里，李煜还不乏创作激情，写下了绝妙的好诗：“晚雨秋阴酒乍醒，感时心绪杳难平。黄花冷落不成艳，红叶飕飀竟鼓声。背世返能厌俗态，偶缘犹未忘多情。自从双鬓斑斑白，不学安仁却自惊。”除此之外，还有华彩之章《乌夜啼》：“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这一时期陪伴在他身边的是红颜知己“小周后”,小周后和李煜可谓患难与共、相濡以沫。小周后对李煜的温存和深情，像润物无声的春雨一样滋润着后主受伤的心灵。二人的感情在患难中变得更加深邃，更加坚定，年届四十岁的李煜只能用词来派遣抑郁。
    宋太祖赵匡胤死后，他的弟弟赵光义继承了皇位，觊觎小周后的美貌，多次招他入宫侍寝，心爱的妻子受尽屈辱，自己却无力拯救，李煜心如刀割，难以入睡，只能挑灯夜读，悲从中来，于是写下《乌夜啼》：“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满腔的怨愤和怨恨如长江之水一发而不可收拾，感伤年华骤逝，人生短促。寄人篱下，国亡身虏的万般愁情在心头。最终只能：“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泪撒黄泉随风去，一江春水向东流。光阴如梭，寒来暑往，历史车轮无情地转到了北宋太平兴国三年，李煜亡国已达三年，回想起自己年轻为君时的潇洒，和三年来的囚徒凄楚生活，巨大的失落感将他折磨得形神憔悴，不禁悲从中来，吟出了名垂青史的《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古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李煜万万没有想到，这竟成了自己的绝笔，心胸狭窄的赵光义不能容忍亡国之君的长吁短叹，认为李煜活在世上对他是一种潜在的威胁，难保南唐臣民不卷土重来。为了杜绝后患，在李煜刚刚过完42岁生日的“乞巧节”当晚，赐御酒“牵机妙药”将他残忍的杀害了，结束了李煜传奇而又悲苦的一生。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风流多才的李煜离开我们已经一千多年了，这个当年在历史舞台上扮演末代君王的君主形象，只是偶尔被研究南唐兴亡史的史学家们、文人骚客提起，当作反面教材警示后人。但是，工书画、精音律、醉心诗词、才艺超群的李煜，其艺术生命却依旧年轻，在词坛艺海中独领风骚，犹如浩瀚天空中一颗灼灼耀眼的明星，以其超越时空的独特魅力，令世人瞩目。
    真、纯是李煜的人格坐标，更是李煜词作的灵魂，我之所以如此缅怀这位“千古词帝”，是酷爱他的“神秀”词篇，因为李煜无论身处何地，都怀有一颗“赤子之心”，写景抒情，真挚感人，词的意境博大深远。坎坷曲折的命运时而把他推到风口浪尖，时而又抛入万丈深渊，但他却坚持一生与词相伴，至死不改一腔至情至性，无论是春风得意，前呼后拥，还是痛心疾首，门庭冷落，他都呕心沥血、苦心孤诣地将自己的全部感情倾注到诗词创作中。“多少恨，昨夜梦魂中，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风回小院庭芜绿，柳眼春相续。凭阑半日独无言，依旧竹声新月似当年。笙歌未散尊前在，池面冰初解。烛明香暗画堂深，满鬓清霜残雪思难任。”句句血泪，悲情溢于言表。亡国后的词作，不再是儿女情长的缠绵，而是国破家亡的惨烈。鲁迅先生说：“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李煜的爆发最终让他惨死在宋主的淫威之下，但他却开辟了雄奇深邃的词风新境界，为中国词学发展树立了一座不朽的丰碑。
    时隔千年，当我们翻开书卷诵读他的词作时，脑海中立刻浮现出这位清新俊朗的“词帝”形象，他悲惨的人生遭遇，让我久久难以释怀。“千古词帝”垂千古,南唐钟声犹在耳，后主词风天地宽。今天缅怀这位“千古词帝”，是感动于他忠于艺术，“生为词宗，死为词魂”的精神！

                                                   责任编辑：王晓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