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启 程 窗外有云朵,淡的在天心,浓的在山脊。
一个相机、两本书、三件衣服。 心情比行李更简单些,思绪比白云更悠远些。 就这样上路吧,走你走过的路,看你看过的风景。
一路行走,没有目的,只是我与你,身外事,众生缘。
归来,在某一日,细细说与你听,这一路上的风尘...... 西 湖 柳 漫步苏堤,人在堤上,柳在堤边,堤在湖中,堤远意相随,情短柳丝长。
西湖的风景里,若没有了婀娜的柳,该是多么失色!白居易和苏轼,应该不会想到,他们纯粹出于民生的水利举措,却为后人留下了一道浪漫的风景,美丽不亚于他们的诗句。
有多少人,曾漫步在这两道生命的堤坝、灵魂的堤坝,一路拾捡着错落的光阴,咏叹着人生浮沉、悲欢离合。
于是柳在西湖,是一种心情,几分婉约,几分柔媚,还有几分让人去揣想。 柳在西湖,是一种姿态,是送别里的挽留,欲语还休里的等待。 西湖的柳,因堤而存在,而堤,也因柳更美丽。
桥
站在花港的桥上观鱼,游人如鲤。人和鱼,互为风景。
记住的是鱼,不是桥。花港观鱼,桥的使命,只是让人们欣赏那些鱼。
花港的桥,注定不能如断桥、长桥、西泠桥一样,在传说里美丽。
断桥,是许仙和白娘子的初相遇,可它全然不给人初相遇的欢喜,倒更接近于一段故事的悲伤结局。修炼千年的白蛇,法术无边,却也照旧绕不开断桥,绕不开命运设下的陷阱。在西湖无边丝雨里,遇见许仙,与他相好,终被他辜负。仙也好,妖也罢,原来爱了,就只是男与女,不爱了,就只是路人甲和路人乙——你过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
长桥,长的不是桥,是情,是一对叫梁山伯和祝英台的蝴蝶来来回回十八相送的未了情。它的另一个名字,叫双投桥,说是南宋时,有一女子陶师儿与书生王宣教相爱,受百般阻挠,于是二人在长桥旁双双投湖,以死相抗。听来,更悲伤!人的一生,说到底,只是长短的距离,譬如生和死,譬如相聚和离别。只是爱恨终究都会消匿,长如何,短又如何,享受长短之间的过程,才是重要。
西泠桥畔,葬着苏小小。她写过“妾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 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这样多情的诗句,折过离别的柳条,也流过相思的泪水。如今西陵的松柏依旧,她的同心却是月缺一角结不成。不知谁人懂她“生于西冷,死于西冷,埋骨于西冷,庶不负我苏小小山水之癖!”的寄托?阮郁还是鲍仁?有一座慕才亭又如何,在最美的年华里,也许她缺的从来不是仰慕,而是懂得,是爱。 西湖的桥,总是写满了忧伤! 亭 亭总是让我想起翘首以待的人。心里空空的张望着,有些寂寞,不知等的到还是等不到。 但湖心亭例外。
曾在本子上一笔一划摘抄过晚明张岱写湖心亭的一段话: “崇祯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是日更定矣,余拿一小舟,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 看到这段话的一瞬,就喜欢上了湖心亭,能让一个人深夜独往观雪而不觉得寂寞的亭,它的模样想来就是安闲而美好的。
我想,在湖心亭,无须等待,只需一卷书、一场烟雨或者一场大雪,就足以浪费掉整个人生。
湖
太喜欢一个人,会不知如何去亲近,喜欢一面湖,也是如此! 在万松书院的见湖亭,拨不开绿荫重重,绿荫深处的湖,是离得太远了。 在苏堤,俯身掬起一捧清清的湖水,可是自掌中看湖,又太近了。 终于坐在了船上,荡舟湖中,又发现,这样看湖心的亭,看远处的桥,看四周的山,山上的塔,更好些!
西湖,就这样让人近不得也远不得的爱着。
她的大小恰好,正是北方人心目中的湖,不像太湖容易让人看成一片海。
她绿得恰好,媚得也恰好,就像一块温润的碧玉,挂在江南的胸前。
西湖,是多少人江南梦里小心翼翼珍珠一样包藏着的美好啊! 它美得会让人心生恍惚:人间,还是天堂?
有多少打马过江南的人,到了西湖,就被绊住了脚步,想要停留,再停留。 无法计算,有多少人,在这面温柔的湖水畔,吟过美丽的诗句,遭遇美丽的爱情,安置诗意的灵魂。
于是就想,若我,撒一张网在西湖,会打捞到什么呢?
含情的诗句,不朽的传说,还是一段曾被岁月搁浅的前缘?
莲
错过了西湖的莲。 归来的日子,愿你,还有我: 岁月静好,时日如莲。
寒 山 寺
一个朝代远了,一位诗人远了,但寒山寺还在。
我一直想,去寒山寺的人,很多都是从抒情的唐朝启程,从那首《枫桥夜泊》的诗里出发的吧。 有时记住一个人,一个地方,是如此简单,简单到只需要一个眼神,一个背影,或者一首诗。 张继会知道吗?苦苦求取的功名并没有让他名垂千古,史书说他:生平不详。
可是一首诗,却让他活在很多人的心中,活了千百年。
落第的他甚至是有些落魄的,赶不上功名也罢,就连客栈的一张木床也没赶上,只好在一条小船里独饮落寞,让钟声敲打无眠。 然而世人皆应感谢张继的失意,就像张继应该感谢那触动他心灵之弦的钟声一样。 若说,寒山寺是姑苏城的钟声,那么,因这首诗,张继就成了寒山寺的钟声。于是,姑苏城在寒山寺的钟声里扬名,而寒山寺,大半的名气却是借着张继这穿越千古的诗句立身。 如今的寒山寺,是落寞的吧,人流熙攘里再也没有人如落寞诗人张继为它吟一首相知的诗句。 那循着钟声一路而来的人,甚至还在来去匆匆之间流露出失望的眼神:寒山寺也不过如此!
而寒山寺,真的不过如此吗?
在清晨的车窗里远远望着它的我,在心里轻轻问着。
就在一念之间,忽然释然,庆幸我是在此岸观望的人,即便擦肩总是容易,再相逢是件苍茫的事,也无憾。因为寒山寺在我心里依然如昨。 这世上,很多美,就算近在咫尺也是无法到达的。
这世上,很多美,原本就是要靠距离来成全的。
我想,这一切,你懂,我懂,寒山寺清凉的钟声懂。
于是钟声里,一切尘埃落定!
乌 镇
一杯清茶的香气里,让我,絮絮对你说——乌镇,若你恰好在另一柱清茶的香气里,听我絮絮地说,该多好!
走进乌镇,我觉得自己像是一下子走进了江南温柔的角落。乌顶、白墙、木门木窗,无处不散发着古朴的岁月气息,像一部厚实的线装书——让人爱不释手、不忍匆匆翻过的线装书。
枕水而居的乌镇,显得如此朴素,又如此使人惊动。视线被胶着,无法离开瓦顶的青苔,不能忽视墙上的水痕裂纹,还有墙角自在爬着的青藤,以及那一条条幽深的小巷和一座座美丽的小桥。
忘记了正午的高温酷热,忘记了柳荫深处蝉鸣的聒噪,忘记了我只是一个匆匆的过客。就那样,梦游一般,随着人流走在乌镇里,走在我独自的梦里,缓步,恍若隔世。
矛盾故居、百床馆、民俗馆、立志书院......我懵懵懂懂地走,像是走在一幅水墨画里,像是走在离幸福最近的柔情里,像是走在一个深远的梦境里。记得无比轻柔地抚摸过那些一条条垂下来的印花蓝布,在心底强烈地想亲自染一匹这样美丽的花布,做一件朴素的裙子穿起来;记得抱着立志书院后院的一棵树,像抱着另一个自己,庆幸它和另一棵树长在刚刚好的位置,既具有书香气,又避免了像前院的植物一样在人声噪杂里立身;记得跑到某条小巷的尽头,站在水边,想起曾在书上看到有人说想要在水上写一封信,一边写一边消失——就是这样的水吗?清的,绿的,不休不止静静向着远方流淌的;记得在拍另一条青苔茸茸的小巷时,有着微微的紧张,只为巷子尽头绿荫深处那个隐藏着无数可能的拐角;记得从河上经过时,站在某座石桥上,一时失神,心头涌起过伤感,似乎刚刚和什么擦肩而过了一样的伤感——一直渴望有一座这样能连接此岸和彼岸、能承载岁月流逝的桥,而乌镇,有多少这样的桥啊,可我,不能借来任何一座;记得在河边廊下的木椅上小坐,非常想写一封信,折成纸船,放在水里渡;记得在一片树林里逗留,浓荫蔽日,我不知身在何处.......乌镇,它有这样的魔力,让瞬间像永远,让未来像从前,却又让现在变得梦一般的恍惚。
那撑着油纸伞有着丁香一样幽怨眼神的女子,就是走在这样向晚的青石板上吗?那等候在季节里如同莲花的开落一样的容颜就是老去在这样紧掩的窗扉后吗?我一遍遍地问着,问着,用叹息一样的足音问着,关于错过,关于等待,而乌镇,它说我的到来就是一种错过,错过它的黄昏、它的深夜、它的清晨、和它本真的安静模样。于是我,因为错过,在心里种了一个等待,等待再次梦游,在它的黄昏它的深夜它的清晨它的安谧里。
你也有过这样的时刻吗?对某个地方某些事某个人觉得那么遗憾,不是因为不美,而是因为太美。乌镇就如此美,美得,使我觉得像是跌进了一个怀抱,在寒冷时温暖在炎热时清凉的怀抱,在这个怀抱里,我的世界一瞬间安稳了,就像所有悬着的都落地了,所有漂泊的都回归了,所有伤痛的都被抚慰了,所有遗失的都找回了,所有错过的也一路同行了......所以在乌镇短暂的拥抱里抽身时,我是如此贪恋着不肯离开,就像刘若英说过的那样:来过便不曾离开。
若说江南是一个梦,那么乌镇,就是梦中梦,而我,总是耽美于梦的人,虽然这是件一半绝望一半茫然的事,可是似水流年里,有谁不曾如此梦过、寻觅过、也失落过呢?
锦 溪
生活的悖论是:我们心心念念牵挂的,常常总是错过的——错过的人,或者错过的风景。
汽车驶向锦溪的路上,我在心里反复念叨的却是周庄,那座离锦溪只有8公里之遥的古镇,它种植在我心里的向往仅次于乌镇。
当我看着它在车窗外迅速后退,成为一闪而过的风景,心底不由略带伤心和遗憾地想:咫尺天涯总是这个世界上演的拿手桥段——我可以一路风尘仆仆地从千里之外赶来,却只能眼睁睁在几步之遥错过,赶不上,留不住,到不了。
直到坐在锦溪小小的木船上,从一座座桥下穿过时,看着两岸黑瓦白墙的民居,看着水边摇曳的垂柳,看着墙上绿色的爬藤,再掬起一捧清清的溪水,才不知不觉、不由自主地喜欢上了她——这个在我的字典里被忽略的地方,她就像一个不张扬的美丽女子,并且是第二眼美女,需要走近了,亲近了,才能觉出它的美和好来。 锦溪简直就是古诗“故宫闲地少,水巷小桥多”的传神写照,我站在船娘的旁边不由感叹:“好多的桥啊!”“有三十六座。”她平淡地说,似乎在说自家孩子的那点小淘气,虽然平淡,但语气里却又有掩饰不了的自豪。和船娘一起学划桨,不知不觉竟到了水中央,看见一处水冢,上书“冢魂”两个大字,好奇地问船娘:“埋着谁呢?”她有些含糊了,对我抱歉地边笑边说:“不大清楚了,皇帝的一个老婆吧。”说完,就开始唱歌,不太柔美的《太湖美》,我们仍毫不吝啬的给予掌声。
下船上岸,衬着远远的一座长长的廊桥和桥下水面上硕大碧绿的荷叶拍照,随意、随性,就像在自家的一处后花园。“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描述的就是眼前这样的情景吧,不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那样远远地被观赏的景色,而是真真实实的、美丽而又让人向往的、散发着生活馨香的场景,仿佛只要愿意,就可卷起裤脚,做一个采莲的女子,过平淡而幸福的生活——在锦溪。如果你在一个人面前,能毫不掩饰完全放松地流露自己的一切情绪,那么你就会爱上这个人,同样的道理,若你在一个地方彻底完全的放松,你就会爱上这个地方。锦溪,她就这样潜移默化地、不动声色地、默默不语地让人发生感情。
是在回来后才知道,在1993年之前,这个地方因为一个女人的喜爱而成为了她殁后的葬身之地,又因为一个男人对这个女人的宠爱,而被易名叫了880年的陈墓。正如船娘所说,男人是皇帝,南宋孝宗皇帝;女人,是他的陈姓宠妃。那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女子,虽然不生于斯,却要葬于斯,是否她在锦溪的小桥流水里,看到了另一种平淡安稳生活的可能?看到了另一种细水长流的爱情?那,正是她向往的吧?一个皇帝给不了的心理安慰,一座小小的水镇,却给了她。这就是锦溪的魅力吧,安静不魅惑,却足够深植于心。 也是在回来之后,才庆幸锦溪的那三十六座桥和陈逸飞的错过,因此这座美丽的小镇,才不会像借着双桥的周庄一样为盛名所累,才不会被摩肩接踵的游客扰乱了清静。也因此,我才会看到它安静的样子,枕在一道溪水上,就像沈从文所描述的那样,像个“睡梦中的少女。” 若可以,希望锦溪这个睡美人,永远不要被吻醒,因为骑着白马的,并不一定是王子。有些错过,原来也是另一种美丽! 归 途 K 466次列车,杭州至西安。硬卧。
在火车上结束旅程真是一件美丽的事情。 一路看车窗外的山、树木、散落的人家。黑夜的时候,稀疏亮在山坳的灯火格外温暖,火车摩擦铁轨发出的声响显得单调,但是因为是朝着家的方向,听来并不寂寞。当和另一列呼啸而过的火车错身的时候,就像一个人和另一个人擦肩而过一样,带着各自的故事、经历,不回头、不交换,奔赴前方,那充满未知和神秘的,让人无情把当下抛弃成过往的前方。 看风景疲倦的时候,就翻《小王子》,这本美丽而忧伤的童话书,总是能告诉人很多,比如迷茫时它告诉你爱和责任,比如孤单时它告诉你陪伴和友情,而此刻,它告诉我—— 人生就是一场旅行,它没有目的,只是过程。 在这个过程里,你有你的目标,我有我的方向,若有缘交汇,那么那一刻就是“花枝春满,天心月圆。” 这世上,有多少人,一路风尘,就是为了到达那一刻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