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车顺着蜿蜒盘旋地公路颠簸着向前延伸。没有都市繁华,也缺少现代文明,渐行渐远的只有光秃秃的群山和长满了荒草的山梁陡凹。方圆百里早就没人耕种了,越是远离县城,这种破落、颓废的景象就越突出。
柳老大全身佝偻睡眼惺忪,不知是睡眠不足还是另有隐情,他一个劲儿地擦眼角屎、掏耳朵,鼓捣了半天紧接着又挖鼻孔······将这些“例行公事”都干完了,他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伸了一个懒腰,不由地左顾右盼,车上的人屈指可数,前排的一个耷拉着头在打盹,和自己平行的那位目不转睛地打手机,后面几个三四十岁的中年男人正在津津有味地大口咀嚼着食物·······他回过神来注意起和自己平行的“同伴”,只见他聚精会神地反复拨弄着手掌中的小玩意,不时的发出笑声········他充满好奇地往前凑了凑,
“你娃娃看的啥呀,把你高兴成那样了!”
“这是手机,我用它跟朋友聊天呢!”
“噢,这就是手机啊!我还是头一次见呢,听说这东西神的很啊!”
“是的!既打电话又听音乐,还可以照相呢!”
“天啊!”柳老大做了个夸张的动作,似信非信地从座位上起来,突然有些内急,可是车子又不能停,他只好又坐回原来的位置,不住地吸气、憋气·····车厢里空气很污浊,就像自己家厨房酸菜缸的味道。刚才吃的正欢的那几位也东倒西歪地睡着了,他顿时觉得寂寞起来,索性眼一闭,也睡了·······
“杨家山到了,有需要下车的请抓紧时间······”柳老大一个激灵,一下子扑倒在驾驶员身上,他不好意思地向司机投了个憨笑,把两个大包使劲往怀里搂搂,磕磕碰碰地下了车,他还想继续跟司机套近乎,班车却“呼”地从身边开走了·····
他感到有些若有所失,讪讪一笑,一步一步蹒跚着向杨家山走来······
柳老大今天的任务非同小可。自己上有老、下有小,中间还有两个兄弟,大兄弟今年三十五岁了,到现在还没有媳妇;小兄弟也奔三十了,自己好歹凑合了一个,那还是用一个妹子换的 。妹子现在见了他就跟见了仇人似的,曾经发誓永远不回娘家门!可是女孩儿家心肠软,嘴上不长毛,说话也不牢。架不住六十岁的老娘哭哭啼啼,心早就化了·······只有一个妹子,这个便宜自己得了,两个兄弟嘴上不说,心里老大不痛快。免不了柳老大东家央媒人、西家寻月老,可是不管怎么费心,兄弟的婚事始终没有着落。
听说杨家山有个“杨半仙”能掐会算,尤其擅长男女婚姻、生男生女、不孕不育······还是问问吧!又费不了几个钱,听说“半仙”手轻心不贪,十块、五块都行,万一没钱了米面也可以。只要不是空着手,总能给你说个子丑寅卯·······
柳老大怀揣着兄弟的梦想,背着几十斤胡麻和家里蒸的馒头,一路逢人就问,终于打听到“半仙”的家,推开虚掩的房门,柳老大踌躇起来,从来没有烧过香、拜过佛,有些难为情······“进来!”他赶紧猫着腰,放好行囊,正要往炕头上蹭,只见“半仙”微微睁开眼,“看香!”他“扑通”跪在地上,抽出三支香,屋里霎时香烟袅袅······
“说吧,什么事,”
“是这样·····”他竟然口吃起来,“求神仙算算,我兄弟到现在还没有媳妇,提了几个都没成,不知是啥原因!”
“说说你兄弟的生辰八字!”
“属虎的,三月二十五的生日。”
“虎生三月,穷困交加,别说娶媳妇,就是衣食住行也恐有不周啊!”
“ 为什么? ”“青黄不接啊!你想想,母的都有主,雌的还没生;到哪里配对?”“以您之见?”“往西!那里有草,仔细。”
柳老大唯唯诺诺,唉!他苦笑着摇摇头,对“半仙”的话将信将疑。可是细细回味好像又有些道理!是啊,现在父母还健在,如果老人下世了,生存确实成问题啊!
柳老大的父亲老迈龙钟,白发银须腰弓背驼。刚过六十多一点儿,眼也花了、耳也聋了,也许是常年劳作吧,脸上的皱纹就像山沟里的老树皮!三个儿子,老大娶妻生子,两个小儿子赤溜溜一对光杆司令!老伴见天哭地一只眼睛也瞎了,一家人大眼瞪小眼!家里生计也不宽裕,种着几亩薄地,闲暇之时儿子们去外地打工。听说下贱的很,都是城里人不愿意干的脏活、苦活、累活,稍微体面一点的不是识文断字就是要年轻貌美的大姑娘、小媳妇,两个儿子长相猥琐,又是睁眼瞎,只能挖下水道或者给城里人掏厕所,一天也挣不了几个钱。
光景比以前好多了,不用发愁没米下锅。东拼西凑地买了台电视机,听说这玩意城里早就不时兴了,垃圾场里也有白捡的,但只是道听途说。城里有几家远房亲戚,虽说不怎么富裕,但穿剩的过时衣服大包小包往家里拿,两个儿子都是穿他们的衣服长大的,这份情义让柳老汉没齿难忘,他不知道拿什么作回报。一年半载亲戚们进山看他一两回,他激动地跟什么似的,总要留他们在自家的土炕上住上两三天,这几年好像不怎么走动了,听说人家的孩子们也大了不好动身了喽!
柳老汉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手绢擦拭着潮湿的眼睛。自己一天不如一天,就像快要燃尽灯油的灯盏,飘飘忽忽地随时可能熄灭,他最揪心的是两个儿子,要是给没有个捂炕头的,自己就是死了也难瞑目啊!
刚下过一场雨,土院子软软糊糊的,踩上去两个泥脚片印迹。柳老汉颤微微往后院走,人老了,腰上一点儿也使不上劲,他顺手操起靠在院墙上的一柄铁锹,小心谨慎地刚走了没几步,还是摔了一跤,他两脚在泥地上乱踩,连滚带爬地翻起来,裤子上、脚上全是泥;他勃然大怒,气急败坏的乱骂一通·····老伴虽然眼睛瞎了,但耳朵还好使,打开窗子眯着眼睛:
“下了一晚上的雨,屋里不是给你准备了尿壶嘛,你发什么病···逞什么能,现在摔了就摔了,爬起来就是,你倒是给谁磨牙呢!”“你看这个老嫁汉,把我摔死了我才烧了高香;就怕摔不死还要连累你呢······”“已经连累我几十年了,也不在意这几天,早死早托生,我也活够了·······”柳老汉本来指望老伴安慰几句,没想到比自己火气还大。骂什么骂,自古以来好男不跟女斗,况且自己从来就没有占过口头便宜,口气也软了下来:“你看我都摔成这样了,你在炕上也能坐得住啊!哎,真是······”骂骂咧咧回到屋里,老伴打开柜子,取出一套干净衣服换上,“躺着吧!别着凉了,我烧炕去!”
柳老汉在被窝里打了几个喷嚏,他抬起头朝屋里瞅瞅,老伴出去了,“咳!”叹了一口气,迷迷糊糊睡着了······
“娘,我爹呢?”老伴正在后院里找柴火烧炕,见儿子回来了,急忙擦擦手,
“刚才不小心摔了一跤!”“严重吗?”“不要紧!”边说边着急地问:
“你兄弟的事怎么样?”
“唉,一句两句说不清楚·····”
“小心脚底下····”
“我知道!”
柳老汉闻听儿子回来了,一骨碌从炕上坐起来,迫切地问:
“老大啊,到底问了个啥路数嘛,”
“人家说困难是有,但只要心诚,老二的女人好像在西北方向!”
“这跟没说一样啊!”
大儿子见父亲对自己疑疑惑惑,也觉得满腹委屈。父亲只是一锅接一锅地抽旱烟,他才感觉肚子饿地跟猫抓似的,本想讨口吃的,又惦记着自己家里,给母亲打声招呼,就回来了!
自己的房子其实就在父母亲的院墙上面。四周地势陡峭,常年的山雨将后崖背冲了一条小渠!不过建房的时候避开了,这样一来屋子就四季阴冷潮湿,终日见不到阳光。好在山里人皮实,妻子又红又粗,倒也没听见有个小病小恙的。大儿子也快二十岁了,小儿子正在上中学,就是那老师不咋的!总共才一百多学生,五个校长,还有教导主任,给孩子教书的没几个。大部分是城市找不到理想职业的,名义上是教师,其实就是推日下山,一月就发薪水的几天还人齐全。
如果说都不称职还说不过去,真正教书认真扎实的还算是没有铁饭碗的民办教师。他们非常有自知之明,从不挑肥拣瘦。课时长、待遇低,处处遭白脸!他们除了站在讲台上人模人样,在社会上就是一只猴子,他们的工作热情甚至比猴子更积极,胡炎就是这样一位可爱又可怜的代课老师!
二
胡炎是柳老大小儿子的班主任。大儿子叫柳万金,小儿子叫柳乾金。本来希望小儿子是个女儿,一儿一女起码将来媳妇不用愁,谁知生下来还是个儿子,有个嫌这嫌那的,还没有听说谁嫌儿子的!名字早就起好了,干脆就这么叫算了!
学校设施简陋,操场上尘土飞扬,一旦刮风下雨,那简直无法形容。用水泥浇筑了一个乒乓球案,但是又没有乒乓球,更别说球拍了。听说学校象征性地施舍了两幅球拍,但不知让哪位老师“据为己有”,学校也不好追究,都是几个吃国家财政饭的,比校长还牛逼,山里的学生对念书兴趣不高,有些家长比较开明,千方百计将孩子转到条件好一点的学校,剩下的不是不求上进、就是顽劣调皮。父母、老师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这么多年了,也没听哪个家长说三道四。
胡老师从十六岁到这个学校,到现在整整二十年了。他仰仗着教师的身份娶了一位中意的妻子,虽说一月只有不到二百元,但是他自豪。并不是因为有多热爱这个职业,而是这个职业带给他无上的荣誉!他的身体又瘦又小,重体力劳动根本就拿不下来,他可以用上课、备课做幌子、做借口,不用在烈日炎炎下割麦,也不用去黄土坡上送肥;所有的农活都是家里人干,包括自己年迈苍苍的老父母······油、盐、煤、炭都要从这一百多元中往出挤。钱是万能的,钱可以通神!他把这一份职业看成一个护身符。虽然吃穿用度不能全靠这区区的几个小钱,但是教师就是这样的自私,他无视任何人的劳动,认为离开他,全家人就得饿死,离开这个职业,天就塌了!
柳乾金想方设法地逃学,他实在不喜欢看书。他认为自己是一棵大树,而书就是一条小小的溪流;他们各走各路。他也从来不写作业,熬到初三的时候,他感觉快要撑不下去了!
学校放了一周假,胡炎老师也没来上课。他很纳闷,问了好几个同学都说不知道。那天正巧碰见老师,只见老师远远地躲着他!跑到跟前,老师眼圈红红的,问了好几遍,老师摇摇头:“你迟早会知道的·······”
原来学校把胡老师辞退了!辞退就辞退吧,没什么大不了,可胡老师却不这样认为。他一下子觉得自己矮人一等,甚至有了轻生的念头!用被子蒙住头在被窝里偷偷地哭,等到家里人都出去了,又独自远远地眺望着学校······他感觉整个人就是一具空壳,没有意识、没有灵魂,他突然发现校园是那么美好,雨后的操场也不再泥泞不堪,他深情地匍匐在校园角落,眼睛里滚落出大滴大滴的泪珠,无声的洒在泥土中······
他的青春、他的梦想、还有爱情都随着泪水遇风而散·······
听着学生朗朗的读书声,他的痴病又犯了!他不顾家人的反对嘻嘻笑着挤在学生中间,一如既往拿起教鞭;“静一静、静一静······”全班同学惊讶地望着自己昔日的老师,班长把新任老师找来,胡炎完全把新老师没放在眼里:“怎么的,你还想撵我走?我从这个学校诞生起就是老师,那时候你小子在哪里?你有什么资格,你配吗·····”也许是惺惺相惜吧,新老师没有难为他,把班长叫到一边:“以后要来就让他来吧,又不是老虎,你们怕什么”!
慢慢地,胡炎冷静了,只是他的旧疾未好又添新病,妻子对他也没有从前那样百依百顺。
柳乾金把这一幕都看在眼里,他知道胡老师的课讲的不怎么样!每次上课都是照本宣科,经常听他讲什么三个代表、科学发展观、什么什么梦······也许是受胡炎的感染吧,柳乾金更加厌学了,他现在不是一天两天旷课,而是一月、两月不去学校······就这样,柳乾金的读书生涯结束了······
柳老大的两个儿子二十多岁了,他感到一下子从壮年奔到老年!父亲、母亲相继下世,两个兄弟还是孤孤单单,自己也心灰意冷!这一眨眼的功夫,两个儿子也到了成家立业的时候。虽说一年也出去几次,可好像希望不大。父母过世以后,他上兄弟家来的次数越来越少,他知道来也是白来。自己没本事,这几年身体也垮了,啥重活也干不了,两个儿子更让人揪心!大儿子长年在外,只有过春节才能回来一趟。听说和一个安徽女人在一起,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三
大儿子柳万金在北京肉联厂当宰杀工。刚接触宰杀工作柳万金很难适应,加上初来乍到人生地疏,几次都想打退堂鼓,特别是看见铁链子拴在牛脖子上往上一绞······他几天都不想吃饭。不管是走路还是睡觉,总觉得牛瞪着两只铜铃似地眼睛盯着他···他顿时毛骨悚然···有时候牛还没有断气,眼窝里满含泪水,老师傅会不失时机地补上一刀······他赶快把眼睛闭上,老师傅会耐心地教他怎么放血、怎么开膛······久而久之,他的恐惧感和负罪感便逐渐地淡化了!
厂子里的工人来至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一起!安徽、甘肃、四川,他们操着家乡的方言,从互不相识到“休戚与共”。牛多的一天能挣五十多块,他们是计件制,多劳多得。但是柳万金十分不情愿这份工作,他感到在这个厂里待不下去了。
还好有一个安徽籍的姑娘,不时地照顾他,给他打饭,甚至洗衣服,人在外地,心总是容易脆弱,随着时间的推移,彼此接触多了。柳万金将自己的家世如数家珍一一告诉了姑娘,二人一块儿吃饭、一块儿干活,蛮像一回事!
不生病、不请假一月能拿一千多,万金给自己留几十块钱的生活费,其余地都存进银行。他舍不得看一场电影、吃一个雪糕,夏天那么热,看着人家吃西瓜,馋的他直流口水·······省吃俭用积攒了一万多块钱,他感觉自己腰也直了、口气也粗了,他把存折挪了好几个地方,宿舍里人多嘴杂,他感觉哪里也不安全·······
安徽姑娘认为他有事瞒着自己,他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姑娘再三追问,不得已他把实情告诉了她。姑娘起初很生气,万金百般央求务必想个万全之策,她就给出了个主意,“办个银行卡吧!再设置一个密码,你时时刻刻地装在衣服口袋里不是就保险了嘛!”万金摊开两手。“这个我帮你!”在姑娘的帮助下,银行卡顺利办成了。
三年多过去了,卡上的数目由一万变成三万。万金认为很有成就感。再咬牙坚持几年就回家,修一座大房子,娶个媳妇;想到娶媳妇,他又发起愁了,山里的女孩子早就跑光了,剩下的不是天聋地哑就是歪瓜裂枣,还不成了累赘?家里还希望他能领个外地的回来。
外地的姑娘鬼心眼挺多的!他前怕狼后怕虎昼夜难眠,不想竟病倒了。身在异地他乡心情很不平静,这几年出门在外,仰人鼻息遭人白脸,本来打算好好再干几年,圆了他的这个夙梦,偏偏却病了!
思乡的意念越来越强烈!柳万金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他想回家。
“跟我回家吧!回去把病养好再说。在外好几个年头了,我待腻味了!”姑娘刚开始不同意,后来答应了。说走就走,他连想都没想,把银行卡拿出来,“这里是两万九千元,生病用了一千多,都取出来吧!”“钱带在身上不安全,”“咱们小心点就是了!”
姑娘上银行取钱去了,万金就在宿舍收拾行李。其实也没有什么值钱的家当,一床铺盖扔了算了!衣服上的腥味很浓,穿回去家里人肯定不习惯。
他似乎感觉病也好了、人也精爽了,哎! 快三十岁了,虽说和姑娘一块儿呆了好几年,他到现在连人家的身子都没碰过,好几次都有那种冲动,但他腼腆,不敢贸然行事。姑娘的长相还说得过去,就是岁数大了些,常言说:女大三,抱金砖;信老礼儿没错······
左等右等几个时辰过去了,他有些坐不住!外面天都黑了,他更加着急,慌慌张张跑到银行一问,卡上的钱取走了·······那她会上哪儿去呢?又跑到工厂一打听,他一下子就懵了········
原来宿舍的同伙说两个小时以前,安徽姑娘把她的行李拿上走了·······
柳万金吓傻了!疯了似地在马路上来回穿梭,可是连个人影子都找不到啊······他就这样游逛,宿舍里的朋友知道他的遭遇,凑了几个路费,打发他回家了!
柳老大茫然地瞅着双目失神的大儿子,老二、老三蹲在墙旮旯一言不发!他们能说什么?侄儿都混成这样了,谁不心酸?以前没吃没喝,好容易把他们拉扯大······唉!柳老二站起来打了个哈欠,现在就剩下睡懒觉了,一家人吃饱全家不饿啊······
柳万金到处乱跑,拦也拦不住!有时候在家里过夜,有时候就在县城的桥洞、医院的走廊过夜。有的人见他可怜,给块饼子,可是他又不吃,随手一扔······兄弟仨寻过几回,并且用绳子捆住,用皮带抽,告诫他哪儿也不许去!可是他不听,还是跑,鞋子也丢了,分明就是个叫花子,兄弟们又找回来吊在房梁上往死里打······老母亲万仞锥心,到底是娘身上的肉啊,哭着喊着要死要活!没办法,只好用铁链子拴住,把门反锁上,到吃饭的时候从窗户里递进去。
过了十几天,家里人放松了警惕,不小心又让他跑了!这次全家人没找,爱咋咋的!
柳万金也不知道自己的归宿在哪里!他只是恍恍惚惚地感觉有人给他还钱,但他就是找不到这个人!他不死心,常常半夜三更被一种恐惧所笼罩,牛头、马面、还有女人,女人···三年、三年的血汗···雪糕、冰激凌,各种各样的诱惑一齐向他袭来······
他焦躁不安,身上冒火,他想跑到哪里去冲澡、痛快痛快,可是哪里有水呢?家里又没有澡堂子,突然,他想起水井······后堡子沟里有口大水井,他不假思索撬开窗子,衣服鞋子都没穿,深一脚、浅一脚凭着记忆········月亮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前后左右乌黑一片,他几乎是趴着上山、下山,汗水和着泥土都快成泥球了!他越发难受,浑身滚烫——隐隐绰绰地看见前边有个土台子,他来不及多想,纵身一跳·······
一月以后,家里人才从井里把他打捞上来!柳万金的母亲哭的死去活来,兄弟仨挣扎着买了口薄棺材,就埋在自家的责任田里,柳老大拍着坟前的黄土,“唉!儿啊,你这一辈子还有老爹仨给你脸上苫土,将来你二爹、你三爹走了,谁是给他们脸上苫黄土的人呢?知足吧!”
2014年9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