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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 包
 
 
发布日期: 2014-11-25 来源: 作者: 闻侠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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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男婴,很不情愿来人世的样子。他尚且没眉毛可皱,但那皱巴巴的脸分明是怨怒的。包红红左手轻轻挤去他口鼻的羊水,刚翻转身子,他就张大嘴巴哭了,有无限委屈似的。

“很好!”包红红把婴儿交给护士,继续埋头忙碌着。等她再次抬起头,产房里只剩她和产妇。包红红望望幽深的走廊,叹口气,拼全力把产妇从产床挪到护理床上,向病房推去。

走廊的灯昏黄无力,倒是玻璃窗外泻进一方青白的月光,照着产妇肿胀的脸,成了另一轮苍白的月亮。包红红觉得这个产妇有些像月亮,有一种遥远的、不可捉摸的漂亮。包红红打了个冷战,突然觉得有双眼睛瞅着她们。她眼珠悄悄一转,果然瞥见玻璃窗外面飘着两个人影,一个立着,一个躺着。包红红心里一咯噔,一身鸡皮疙瘩。她随即意识到那只是她和产妇的影子,却再不敢转眼睛,硬着头皮朝病房急急走去。

 “包大夫,谢谢!”

“月亮”一说话,包红红立马俯下身子:“咋了?哪不舒服?”

“好着呢,我说谢谢包大夫。包大夫像我前世里的亲人。”“月亮”说一口轻柔漂亮的南方口音的普通话。

“咳!好好歇!别说话!”包红红心里一暖,周围的寒气猛的退了,她挺起胸,护理车稳稳当当、不急不缓的向病房滑行。

凌晨三点,送产妇回病房后,包红红交待产妇家属几句,又到待产室听了胎心音,瞌睡就铺天盖地的来了,她掩了值班室的门,扯下白大褂,扑在床上,摸索着拉被子,被子还没堆在身上,人先睡着了。

包红红惊醒后抓起手机一看,七点多,赶紧爬起来,直奔待产室。还好,三个孕妇都比较安静,挺着隆圆的肚皮比赛似的吞着早餐。出了待产室,又查看了剖宫产的几位产妇,发现一例疑似新生儿黄疸,请值班大夫确诊处理。这一通忙,值夜班的劳累又全回来了,她几乎用身子撞开值班室,上正常班的白羽已经到了。

“早上好,红包!”矮胖黧黑的助产士白羽却占了这么好听的姓名,她进产房的第三天,就被同事更名“黑子”,白羽也乐呵呵的答应着。叫黑子上了瘾,对正儿八经的名字倒觉拗口,都另起了昵称。包红红的昵称还算客气的,姓名颠倒过来,就叫“红包”,说主要是图个吉利。

“黑子好!”包红红半闭着眼睛应了声,“咋来这么早?”

“嗨,无利不早起,无事不早到,我表媳妇儿要生了,来打前站么。”黑子一边说一边换工作服,“昨晚待产室再没进人么?咱媳妇儿得直接进待产室。”

“没有,刚好有空位。”包红红赶紧准备交班,“黑子,这个放这儿了,昨晚七床的病历我写好了,19床新生儿黄疸,多操个心。”

 “晓得了。”白羽忙着安顿亲戚,包红红走远了又喊:“等等,红包!”

包红红懒得返回,打电话给白羽,没人接,也就安安心心回了家。等到包红红被一个又一个电话从沉睡中唤醒,十万火急的赶到时,产科主任和两个助产士垂了眼皮,一个跟一个出来。

包裹在手术衣中的包红红举着双手,呆立在门口,透过同事的肩头,看见淡蓝色无纺织被罩下一动不动的人形。那就是半夜时跟她认前世亲人的月亮般漂亮的产妇吗?包红红朝里迈了半步,走在最后的白羽推了她一把,示意她回来。

包红红没注意到白羽的眼神,擦着她的肩膀进了手术室。她轻轻揭开被单,看见一张青白的脸。她把被单揭得更高了点,看见她粉蓝色的睡裤干爽洁净。

“红包,出来!主任叫呢。”白羽返回来,声音压抑、紧张。

“我姑娘咋了?囡囡!”一群人一拥而入,为首的一个老妇人一把推开包红红,扑向手术台。包红红一个踉跄,一双大手从身后抓起她,使劲晃。包红红觉得自己身体离开了地面,向什么地方飞去,她本能的抱住抓着她的胳膊:“放开,放开我!”

一股更强大的力量推开她,砰一声,包红红失去知觉前一瞬,听见白羽喊:“红包——要出人命了!”

“红包!我让你要红包!我要你一命抵一命!”凭空多出了许多胳膊,一个个抡圆了朝黑子的脸上扇去。白羽一边哭一边朝门口挣扎,宽大的手术衣被扯掉了一大半,露出粉绿的助产士服,手术帽掉了,头发披散下来。一个女家属扯住她的头发,朝墙上直撞。另一个说行了,留条狗命,账要慢慢算。女人的手一紧又一松,白羽趔趄几下,踉踉跄跄挨到墙角,拦腰抱起包红红,拖到电梯口,几个男医生过来接住,把她俩带到楼下的外科医办室。

看到躺在检查床上的包红红睁开了眼睛,白羽忽然双手抱头,跪蹲着,哇一声大哭起来。

外科医生告知包红红轻微脑震荡,得卧床静养三天。包红红在外科值班室躺了一个多小时,头不怎么晕了,准备起床回家时,产科主任差人喊她到院长办公室。

一走进院长办公室,包红红的头又疼起来。她一手扶头,一手扶墙站着。白羽让出半个座位,悄悄招手让包红红坐了。院长皱着眉看看她俩,清了清嗓子说,包红红你把七床的情况说一下。包红红脑袋疼得更厉害,她使劲的想,脑子中只有月光里产妇月亮般美丽的脸和被单下青白、冻僵似的脸。

院长又咳了一声,包红红就说:“我晚上九点接的班,七床的宫口开了二指,十二点多开全,三点还没生下来,产妇力气耗损严重,就实施了会阴侧剪,少量出血,缝了三针。自然分娩,顺产。早晨交班前我查过房,都正常。”

院长一边听包红红说,一边翻阅病历,又翻交班记录。最后问产妇家属:“分娩时你俩都在?情况属实吗?”

产妇丈夫和婆婆互相看一眼,并不表态。包红红说当时在产房的是他,还有其他家属等在外面,娃娃生下来后,她们抱着娃娃都走了。

“都走了?”院长质疑的看着包红红。

“我这不是先要把娃娃送到房间暖着嘛,半夜三更的,你又晓得医院是啥地儿,夜深了瘆人得劲大,我几个做伴把娃送房间,再来看大人!”那婆婆大声说,眼睛瞅着自己的儿子,“把娃娃送到房间,再接大人时,她已经把大人推来了,我咋晓得正常不正常!”

 “我早晨接班时,小包只跟我交待有例新生儿黄疸,让注意下,说其他一切正常。中午交班前,产妇家属也没反映有啥情况。”轮到白羽了,她一边说一边惊恐的看着那个黑塔似的死者丈夫。

“你放屁!我们家属会看还要你医生做球啥!一早上你为啥不来看我老婆!”男子一张口,白羽浑身战栗,紧紧靠在包红红身上。

经反复调查和同病房其他产妇及家属共同作证,确定产妇出现不良反应是在下午五点多,给孩子第一次喂奶后,产妇嚷头晕,脸色发白,冒虚汗。产妇婆婆认为是累的,让好好躺着休息。六点多,产妇父母来,产妇昏睡不醒,嘴唇青紫,脸色苍白。助产士白羽一看着了慌,赶紧叫来值班医生。医生初步诊断为心衰,给予吸氧,心电监护。静脉推强心剂西地兰,用药过程中没明显反应。病人嘴角不断涌出粉红色泡沫,十七分钟后心脏停止跳动,经四肢轮压、电击等抢救无效。

产妇家属的要求逐渐明朗,就一条:巨额赔款。理由倒有两条:一是好好儿的一个人死在了医院,二是医生索要了红包。

 “赶紧的,越早越好!有本事能退回去的最好,退不回的交上来。问题交代清楚,还有退路可走。”话说得也就这样,可怕的是产科主任的眼神儿,那比手术刀锋利百倍,寒光闪闪,她用这眼神儿扫了一圈,秋阳灿烂的办公室里一片萧杀之气,白羽忽然打了个冷战,坐在她身边的包红红也跟着瑟缩。主任的目光刷的扫过来,钉住二人。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只要你做下,就不能想着逃过。说!说不说!”产科主任忽然提高了声音,肥白的手在桌上一拍,啪一声巨响,震得在座的人都变了脸色。包红红对付这种紧张得让人崩溃的场面,有个诀窍:找点毫不相关的有趣事想一想。这会儿,包红红瞅上主任刚刚拍过桌子的那只手了,她第一次发现主任的手竟然是这样肥厚,这可真不像产科主任的手。医学院的老师上解剖课时曾拉着包红红的手给全班同学看,说人天生就有不同的禀赋,得承认天分,选对适合天分的事做,加上个人努力就容易成功。妇产科医生有一双纤秀灵巧的手,这好医生就有一半了。

“红包!”白羽浑圆的身子紧紧挨着包红红,她身体的温暖让包红红感到放松和踏实。她挤了挤包红红,见她没反应,索性张口叫她。白羽用了最低的声音,但是在高度紧张和寂静的办公室里,大家都还是听到了。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白羽,是不是你要的红包?”主任失去了耐心,尖利的话音挟裹着手掌的威力,震得空气都哆嗦。

“不是我!我没要红包!红包……”白羽呼的站起来,张口结舌,惊恐的看一眼主任,又推一把包红红,求救似的看着她。

“你一口一个红包,想疯了,啊?拿没拿,要没要,你自己心里清楚,交代不交代,你自己拿主意。”主任用探究的目光从上到下审视白羽,语气一变,“话说回来,拿红包也不是多大的事,病人送咱红包,也是对咱工作的认可。名医院名大夫红包挡都挡不住,名医的价值咋体现,就是托关系走后门都要找你看病,就是心甘情愿要塞给你红包他才高兴,才觉得病好得快。不过,这送红包和要红包可差别大了,要红包那是啥?是敲诈!是勒索!不过话又说回来,要和送有时也难区别。咳,我该说的不该说可都说了,七床的这事,谁都不能心存侥幸,死人的钱再好也不能拿,你也拿不干净!你想想,不管产房出没出错,人死了咱理就亏,再加上个索要红包,这事儿肯定得闹大,谁有问题早点往清楚里说,等到兜不住了再想到靠医院,想靠也不能靠,别怪我不保你!散会!”

等同事一个个溜出产科主任的办公室,包红红还原地站着。产科主任惊讶的看着包红红:“红包,你拿的?”

“没有!我怎么会!”包红红涨红了脸,“我觉得七床死得不正常,我怀疑……怀疑……”

“哦,行了”主任有些失望,“还要你给我说死得正常不正常?赶紧干你的去。”

白羽一看到包红红回来,跳起来拉住她:“你,你跟主任说啥啦?你都说了?”

包红红推开白羽:“嗯,主任根本不想听我说话,我还没说她就赶我出来。”

“哎,她不是让赶紧说嘛,咋又不让你说?”白羽抱着脑袋,直跺脚。“这可咋办!咋办嘛!”

“管他!爱咋办咋办!还轮不到咱操心,黑子你今儿咋啦?哎,昨儿吓劲大了!”包红红抱抱白羽,“跟你姐学着,坚强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包红红话没说完忽然泄了气,放开白羽,呆呆的坐在床沿上。早晨的阳光从玻璃窗里斜斜的射进来,照在包红红粉绿的工作服上,又散射到房间的各个角落。包红红微眯着眼睛,细细看忙碌的同事。她们中最大的54岁,最小的二十出头,年长的没有中年妇女的雍容富态,年轻的也没有青春少女的鲜亮红润,包红红看着她们,好像看着自己的过去和未来。她心里又一阵难过,眼前又出现月光下“七床”虚肿而美丽的面孔。还好,她们不管多艰辛,多衰老,总还活着,总还能晒着太阳,她们的孩子也还有妈妈,她们的妈妈也还有女儿……那娃生下才一天可就没了妈妈……眼泪从包红红的眼角滚下来。

“红包……包姐,你咋了?头还疼?今儿你轮休呢,赶紧回家躺着去。”白羽递给她一张纸巾。

“好着呢,就是有些难过。那七床生完娃娃,还挣扎着说谢谢。她的模样也好看,哦,她口音是外地的,应该是回婆家生娃的吧?你说她好好儿的一个人,咋说不行就不行了?”包红红的眼泪更多了,工作十几年来,医院里经常有死人的事,经常听见呼天抢地的哭喊。一次半夜出急诊,她眼看着一个产妇妊高症并发心脏病在极度的痛苦中停止呼吸,她也没这么难过。

“包姐,别哭了。这产妇可怜,我们也可怜,白白的挨了顿打,要是那男的下手再重点,咱俩可就给七床作伴去了。你说,咱辛辛苦苦、提心吊胆的,到头来还要挨打,要是挨了处分,咱没被打死,离冤死也不远了。”白羽挨着包红红坐下,劝着劝着自己也哭起来。

“没事儿!处分不了咱!我估计七床的死是别的原因。”包红红清清嗓子,“他们家隐瞒了她的病情。”

“啊!”白羽瞪圆了眼睛,“你有证据?”

“我哪有证据?我只是猜想,要不,她死得也太奇怪了!”

“嗯,包姐……红包,你真不知道红包的事?”白羽小心翼翼的问。

“黑子你啥意思?你怀疑我要红包了?你少说也跟了我两年了,我几时要过病人东西?死人的事是天大的事,你咋到关键时刻就往我身上乱猜疑!”包红红生气了。

“不是不是,包姐,只是,我有些担心嘛。我……”白羽语无伦次。

“好了,再不要提这话!你这女子,难怪主任骂你,咋心里口里就惦记着个红包!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还有,记着,再不许喊我‘红包’!我讨厌!”包红红说着扯下工作服走了。

 “我囡囡走了就走了,让她好好儿的走,不要开膛剖肚!”死者母亲守在太平间门口,她的头发几乎在一夜之间全白了,她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白发,握一把水果刀,狂怒的盯着每一个企图靠近她女儿尸身的人。

没有尸检报告,死亡评审无法进行,死者家属和医院也没达成赔偿协议。病人家属要走司法程序,请法医来做鉴定;医院坚持医疗事故的权威坚定只能是事故鉴定委员会。两家自说自话,事故鉴定委员会的来了,法医也来了。事故鉴定委员会倾向于死者隐瞒了既往病史,法医倾向于医院为死者用错了药,最后却都提出同一个要求:尸检。

这个要求被死者母亲的水果刀彻底拒绝。

 “妈,您把刀放下,咱好好说话!我晓得您心里难过。我比你更难过,您回房间休息会儿,我守着。您放心去吧!”死者丈夫一边说,一边慢慢靠近岳母。

“啊!”一声惨叫,男子滚倒在地。他左手紧紧捂着右臂,鲜血从手掌中汩汩冒出来。

“哈哈!我早恨死你了!好好说话!哈,我要说的话三年前都给你坏种说了!”死者母亲举着血淋淋的水果刀,脸上挂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我姑娘九岁上做了心脏手术,我们一家人把她当宝贝,你这个混账东西不知给我姑娘灌的啥迷魂汤,死活要跟你。我说我姑娘有心脏病,你说你会照顾;我说我姑娘不能生养,你说你不要娃;我说反正不要你娶她,你说你死也要娶!你这个坏种,你背着我骗我姑娘结了婚,你背着我让我姑娘怀孕……你……你个坏种……如今我娃死了你还要拿我姑娘开膛剖肚,拿我姑娘尸身讹钱!你该死!该死!”

老人说着举刀又冲上去,那男子也不躲,抱着胳膊一动不动跪着,泪水横七竖八的流了满脸。老人身子晃了几晃,手中的刀哐啷一声掉在地上,老人也跌倒在地。

“妈!天呀!妈!你杀了我妈,我也不活了!我咋晓得囡囡真个有心脏病啊!她胸膛好好儿的没做手术的刀口啊!她自己也说她就得过急性肺炎啊,婚检好好儿的,怀上娃娃半月一检查都好好儿的啊!我以为您老人家看不上我这个女婿,才编诳吓唬我的啊!天啊!你咋不好好跟我说啊!”

男子哭着捶打着胸膛,白衬衣上到处都是殷红的鲜血,血珠子随着他的捶打,滴滴答答溅在地上。医院保安和两个医生过来,和其他家属一起,把老人和男子弄到急诊科。

老妇人一醒过来,伸手就要拔挂针。她老伴儿赶紧按住:“你躺着躺着,那家不告了,不解剖了。等你身体好点了,等她哥哥来了,把囡囡……安顿……安顿好咱就回。”

老妇人又躺下,呆呆的望了几个小时的墙壁,然后说要见给她女儿接生的。院长问大夫还是助产士。老人说都叫来,打她女儿进了这医院,见过她女儿的都叫来。

 “你放心,我好好说话,我就想听她们说说我姑娘的样子,我都半年多没见了。你晓得,这最后一面,我姑娘眼睛再没睁开过……呜……”

按接触产妇的顺序,包红红是第四个进来。她一张口,眼泪就流下来。

“姑娘,你不要怕!咱好好说话。你不哭的样子和我娃有些像!我姑娘俊着呢,是一条街数一数二的俊女子。我赶了几百里路来,没想到再也见不到我姑娘了!我姑娘九岁上做的心脏矫正手术,手术做得成功,医生说跟健康人一模一样,我为了我姑娘心里没负担,就给我姑娘和别的人都说是急性肺结核。医生说了,怀孕生小孩时要小心,这话我记着呢,也不想信。都十几年过去了,姑娘一直好好儿的,体检也好好儿的,我不相信。不相信也记着呢,咳,都到医生的话上来了!怨谁呢!谁都该怨,谁都怨不上,怨命!”

包红红渐渐止住了眼泪,说:“姨,您记着医生的话,那您女儿怀孕后,您咋不提醒她一声,让她多注意?”

“咳,这坏种!”老人扯住了自己的胸膛,“为着我反对她俩的婚事,我女婿记恨我。他们偷偷结婚,快生的时候才给我说。我接到我姑娘电话就往来赶,紧赶慢赶还是迟了!你说我要紧着赶来,能不能救下我姑娘?”

包红红瞪大了眼睛,紧紧咬着嘴唇。

“姑娘你好好说,实话实说!”老人直起身子,紧张的盯着包红红。

“嗯,我接班时,她宫口刚开全,人就有些疲乏。快三点时,为缩短产程,就实施了会阴侧剪。呃,我送她回病房的时,她还跟说了话,精神看起来还好。”

“我姑娘跟你说了话?说啥了?”老人坐得更直了,急切的看着包红红。

“也没说啥,当时三点多了,走廊里就我俩,安静得很,没见过那么亮的月亮,心里有些害怕。她忽然就跟我说话,第一句说啥我没听清楚,以为她不舒服,摸她下身,好着呢。她朝我笑。可能是因为大半夜了,只我和她俩。她也怕,没话找话。”

老妇人眼圈红了红,一仰脖子,又紧追着前面的话问:“你还没说呢,要是我早来几天,要是医生晓得我姑娘做过心脏手术,我姑娘能救下吗?”

“做剖腹产的风险要小得多,心脏不好的孕妇,一是要在怀孕期间严密监控,一有不良征兆立即终止妊娠;二是在生产时都会选择剖腹,这样会最大程度减轻产妇心脏压力。产后要随时观察产妇心率、呼吸等,并且不能母乳喂养。”包红红一口气说了下来。

老妇人嗨了一声,仰面躺倒,半天再无言语。

死者家属主动撤诉,重新提出和解条件:由医院提供灵堂,和治丧的一切费用,并由索要红包的两名妇科医生披麻戴孝。

医院统一提供治丧场地和费用,至于第二条,却没法答应。一周过去,死者家属声称的两个“红包”主,一个也没出现。

“按理说,这种事要拿出证据来。你家里出了这么不幸的事,心情我们理解,你也不是个不讲理的人,红包一定是送了,事情闹到这个份儿上,能抵赖过就抵赖过去了,妇产科一群女人娃娃,胆小,你理解。你看这样,你给送了多少,我医院加倍偿还。至于是谁索要的红包,我们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加倍惩处。让逝者入土为安吧!”院长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你以为我乱说!一个是我送的,办理住院手术当天就送的,当时住进来时是下午六点多,值班室就一大夫,我和她说话时,当她面加她书里面。”男子动了怒。

院长马上叫来产科主任,和家属一起直奔产科医生值班室。男子东瞅瞅西瞅瞅,最后从桌子左上角抽出一本书,大家围过来一看,是一本《妇产科主治医师考试宝典》。他刚要翻书,院长一把按住,问谁的书。一个瘦高个的医生往前走一步,说是她的。院长问星期三那天你值的班,你收的七号床?

瘦高个医生茫然四顾,又果断摇摇头,说不是她收的,也不是她管的,也不是她生的。

院长摆摆手,说行了。示意打开书。男子轻轻一翻,一个红包啪嗒掉下来。

“这是咋回事?”男子捡起红包,打开瞧了瞧。

“数目合适吧?没人动吧?咋回事就不管了,这件事就此为止。”院长压抑着脸上隐隐的喜悦。

“这个是我主动送的,烧香没找着庙门。还有主动要的,必须得有个说法!还是在我妻子刚生产后,简直、简直趁火打劫!”男子的眼圈又红了,用血红的眼睛扫视了一圈。

白羽的脸色变了,黑红的脸膛显出一种难看的青白色。屋子里的人都用一种惊恐不安的目光看着她,好像看着一颗随时要爆炸的炸弹。男子的目光扫过她时并没有停下来。

“她不在这儿!”

“谁?”院长紧随着男子的目光,扫视了一圈,“谁不在场?谁要的红包?”

大家面面相觑,闭口不言。

“哼,这会儿装的好!你们不是都要吗?都红包红包的喊个不停,害怕我们忘记了似的。我们病人刚进医院,眼前一抹黑,咋晓得该给哪个不该送哪个?难道让我们逐个送?”男子因愤怒和鄙夷,身子微微打战,被他岳母刺伤的一只胳膊用绷带吊在胸前,他那样子,很有些战场英雄的风度和气概。

一群女人低着头。

“啊,你!真的都要了?简直无耻!丢人!医院没发工资吗?医院没给你奖金吗?”院长咆哮着。

“不是,是、是包红红!”产科主任说。

“包红红?叫包红红来!”院长大喊。

“没有,我没拿!我没要!”包红红通红着脸,她脸上的愤怒比院长和死者丈夫的更强烈。

“你血口喷人!我几时要红包了!你几时给我了!你不分青红皂白先打人,打不死你又要冤死吗?我忍够了!”包红红朝死者家属直扑过去。

“包红红!小包!冷静!有话好好说!”院长喊。

“你让我好好说话了吗?你直接就认定我要红包了,我拿红包了!”院长语气一软,包红红的语气也软了下来,变成了剧烈的抽噎。

“兄弟,你看,还是那句话,咱要讲证据。这……”

男子没理包红红,一直打电话。不等院长说完,他朝外就走,走到门口回过头来说,去护办室。

“我姐说就是给这个,姓包的,她给接的生。我妻子回病房后,说一定要感谢包大夫。我姐说她进去后,包睡得熟,她就把红包塞进她工作服口袋里,为了怕混淆,还用她办公桌上的笔在右下角写了包大夫,七。”

包红红下意识的摸她的工作服口袋。

“哼!装,装!一个比一个会装!你一个红包要装多少天!”

包红红又朝前扑,被白羽一把抱住。

“是,他送了!”白羽结结巴巴的,惊恐的看看院长,又看看死者丈夫。

满屋子的人惊骇的看着白羽。

包红红一把推开白羽,呆愣愣的看着她。

“红包……包红红下夜班后我接的班,我整理值班室的床时,发现床上有个红包。当时我表姐也在,我喊她,她没应。我就……就……”

“你就咋啦?”产科主任问。

“我就给收起来了。准备等她上班再说,下午,七床就……”白羽胆子忽然大了点,转身仰望着死者丈夫,“我们也爱红包,谁不爱钱呢!没人给我们送红包!助产士比大夫低贱,比护士操的心多。我姨姨看了我工作的样子,要我赶紧换个科室,不要干这低贱的活儿。可我干上了,人人都不干,你娃娃咋生出来?没红包,我们还不是都干得好好儿的?七床出了事,和红包有啥关系?我晓不得这红包是咋到值班室的,反正这几天一直在这里。你爱给谁给谁!”她抓住包红红的胳膊,“她不是叫包红红吗,她就是我们的红包,我们嘴上叫着高兴高兴也犯王法啦?也要给你老婆披麻戴孝?”

白羽搬过一把凳子,站了上去,在值班室衣柜顶上摸了摸,拿出一个沾了灰尘的红包。

屋子里一片寂静。过了好一会儿,死者家属从白羽手中接过红包,轻轻掸去灰尘,吊着的右手努力伸出来,用双手捧给包红红:“包大夫,请……您……算是我为我妻子尽的最后一点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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