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老太太的的心酸往事

正月十五过后不久就立春了，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二喜家在川套三爷庙窝窝的地里已种了两年瓜，今年不能再种。于是打算在庙窝窝里种上一亩蒜，把瓜地挪到和湾来家搭界的水浇地里。有天晚上吃过晚饭，老太太还是靠窗子坐着抱着孙子耍，大喜坐在炕上抽旱烟，二喜坐在地下的椅子上，窗台上的煤油灯盏发出桔红色幽幽的亮光，照在老太太饱经风霜的脸上，老太太两鬓已经斑白，额头上的皱纹就像是刀子刻的一样，又浓又深，仿佛见证着她不平坦的人生经历，其实老太太年龄也不大，今年才刚过了五十八。老太太娘家在万家川对面史家沟山上的张家小湾，姑娘时因模样俊俏，附近的媒婆把她家的门槛都踏断了，十六岁那年嫁到朱店董家湾一大户人家，过了十年没生下一男半女，不知受了婆婆和丈夫的多少白眼，还被婆家一纸休书给休了。恰好哪年二喜他大的老婆因生孩子难产死了，在挑里沟二喜姑姑的搓合下，就走进了二喜家门，没想到刚进二喜家门的第二年，就生下了大女儿喜琴，过两年又生了大喜，由于老太太会持家，针线女红样样精通，村里的婆娘女人织布做衣服纳鞋垫什么的都叫她，在庄里很有人缘。二喜大福成先生读过几天私塾，为人忠厚老实，一手算盘子打的更是一绝，听见他打过算盘的老年人说他同时两手能操作两个算盘，而且他过的账从不出错，逢年岁末水洛南湖朱店韩店秦安莲花陇城张家川龙山镇当地的富户都用马车请他核对账目，当然回报也很丰厚。为顾家方便，他辞掉了给天水首富秦安县城的安家当账房先生的差事，就近给莲花城的一家最大典当行当大掌柜的，夫妻恩爱，小日子过得乐呵呵的，在老太太四十岁那年，又得了个打心锤锤二喜，中年又得子，两口子更是喜不自胜，二喜五六岁正讨人喜欢的时候，发生了回民事件，在福成先生从莲花城把奄奄一息的大老爷背上来的当天晚上，他还惦记着东家的生意，五更天起来就要返回莲花城去，她劝丈夫就别去了，等社会安稳了再去。福成老汉责任心强，说东家出门不在，生意要有人照顾，风风火火像鬼催命似的到鸡叫三遍的时候就返回莲花城去了。没想到这一去就泥牛入海，阴阳两隔，听从莲花城上来的人说是被老回回杀死在那家典当行了。最后大老爷感念福成先生的救命之恩，等社会稳定了，带着老太太雇人挖开那家已倒塌的典当行，把福成先生的遗体挖了出来，挖出来时已是一堆白骨，手里还紧紧的抱着一个账本，老太太当场就哭晕了。把福成先生的遗骸带上来后由大老爷出钱，到水洛买了一口上好的柏木棺财，埋藏在后坪上自家的地里。从此以后，老太太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白天下地干活，猛劲足顶上一个男人，晚上织布常到三更。并一改慈母形象，对三个儿女严加管教，动不动就是扫子疙瘩，三个儿女都很害怕她，还打发二喜读了几天私塾，这期间大老爷经常派人来接济他家，最后一次来的时候，她叫那人告诉大老爷，说大老爷欠二喜他大的已还清了，就是哪晚他不把大老爷从莲花城背回来，他也回不来。如此几番，大老爷也只能长叹不已。又过了几年，把大女子喜琴发落到柳梁柳家堡子，用发落大女子得到彩礼，给大喜从万泉清水沟阳坡订了一门亲事，等大喜娶妻生子后，就把掌柜的交给大儿子，她饭也不做了，地也不下了，只是每年农忙大喜和他媳妇忙不过来的时候，做上几顿饭，并一改泼妇的形象变成了慈奶，每天看着孙子乐呵呵的，露出了久违十几年的笑容。

    老太太哄睡了孙子，对坐在炕上蒙头抽烟的大喜说明天你哥俩就要下河捞沙了，天气还冷着，把脱下来的棉衣棉裤拿上，天气变了就穿上，立春后的天气就像曹家留兵的脸一样，说变就变的，叫别冻着，我叫留兵她娘每天中午给你两个烧上一碗鸡蛋面糊糊，烙上两页白面饼子拿下来。二喜说娘你就别给我们两个另做饭，要吃大家都吃。老太太不同意，说我们都闲着，吃了就糟蹋了，你两个要出大力，就给你两个做，做的时候给留兵带点，不然他叫唤哩。

注

秦安县城的安家：当时天水地区最有名的名门望族，同治和光绪时期的御史安维俊，是安氏家族最有影响的人物，后因支持“戊戌”变法，变法失败后被慈禧太后派人追杀，传说是会飞檐走壁的王二把他从京城一路保着逃回秦安，从此之后心灰意冷，就专心书法和杜撰秦安县志，在秦安庄浪静宁张家川等地挂他字画的人很多，后面还有赘述；

回民事件：清同治年间暴发于陕西，后波及甘肃、青海、宁夏、新疆整个西北地区的民族矛盾和仇杀，后面还有赘述；

三爷庙窝窝：东坪咀上戏场后的川地，因为正对三爷庙，所以叫三爷庙窝窝或庙窝窝，是东坪人最好的川地，到现在在依然这样称呼；

扫子疙瘩：用扫帚打；

发落：打发，嫁到；

叫唤：哭。

十二  捞沙

第二天天刚麻麻亮，二喜听到他哥在院里咳嗽，就赶紧从毡筒里钻出来，出门见他哥正在修理筛沙的筛子。筛子是用硬铁丝编织成的，用四根木棍把铁丝网子固定成长方形，由于上前年兄弟俩筛沙时被沙子磨了一个碗大的洞，一直没有修补。大喜一早起来就找来些废旧铁丝，正在补那个洞。见他哥在忙活，二喜上完茅厕后找出两把铁锨和一根棍子，立在墙根里，准备出门的时候拿，然后就帮他哥编筛子上的破洞。大喜媳妇喊大喜弟兄俩去房里吃饭，大喜说等一会修理好了筛子再吃。编完后二人到房里洗了手脸，大喜媳妇已端上了黍黍面馍馍和玉米面糊糊，弟兄俩上了炕，老太太依然靠窗子坐着，四个人就围着炕桌吃起来，留兵还在睡觉，已叫他奶奶抱到炕角里了。他们边吃边说着捞沙的事，这时听见大门响，老太太从窗户里看见是隔壁的拴平女人，拴平是拴牛哥哥，已和拴牛分家另立门户，是大喜和二喜的堂哥，二喜大也弟兄两个，拴牛大排行老大，这女人看样子三十多快奔四十的人了，进了门就说这么早你家就吃饭啊，大喜女人赶紧让坐，说嫂子你吃了么也坐下吃，拴平家的说你们吃我家的饭也快做好了。站了一会她就拉出大喜女人说我给你说个事，两个人到了院子里，拴平女人说再过几天就是二月二了，我娘家杨家铺要迎神，我哥哥托人说我娘老毛病又犯了，打算上去把我娘侍候上几天，我家去年捞的沙子，今年是第二料，不捞沙就闲着，我走的时候打算把我家留宁领上，留宁今年做的新衣裳叫炮给炸烂了，就把你家留兵的给借上吧，大喜女人说能行，就从他住的屋里给拴平女人拿留兵的衣服去了，拴平女人拿着衣服出了门，大喜女人看着门里出去又进来吃饭，老太太就问大喜媳妇拴平家的找你有啥事？大喜女人就把借留兵衣服的事给说了。老太太想起再过几天就是二月二了，就安顿大喜媳妇说你明后天到西沟门集市上去，称上二斤大豌豆、再盛上两碗黑豆，二月二炒了给娃吃。

吃完了饭，弟兄两个就背上筛子扛上铁锨和木棍，出了门下了东坪坡坡，顺着东坪咀咀与上台子的家路往河湾里走去。到了河边上，见河水黑浑黑浑的从东向西流去，河湾里只能远远的看见几个捞沙的人，二喜寻思往年这个时候大部分人都捞沙了。兄弟俩就从上往下转，找了一处河岸较宽，流水相对平缓的地方，放下筛子、脱了鞋子，卷起双层单裤，先拿鞋垫到屁股下面，坐在河边上，慢慢的用手捞起水，先浸湿脚面，然后是小腿肚子和大腿，刚立春的天气，河水冰冷冰冷的，冰得兄弟两个直咬牙。捞沙也有讲究，不能到水流湍急处捞，那里的沙都叫水冲走了，要找一个地势开阔、水流相对平缓的地方，那里由于水流动慢细沙容易沉淀，沙层才厚，而且捞起来的时候铁锨上的沙石也不容易被水冲掉。下水也有讲究，刚开春时河水冰凉，先用水洗湿脚腿，慢慢的适应，然后下河，旧时人们没有雨鞋，都是光着脚腿下到河里捞沙，种园子的人到了中年，都落下了脚腿痛的毛病。弟兄俩站在水中，把铁锨伸进水里后，捞起一锨带水的沙石，用力扔到河岸上。当太阳普照大地的时候，弟兄两个已捞了一个沙堆，虽然脚腿冰凉，但两个已满头大汗，连上衣都打湿了。兄弟俩从河里上来，光着脚丫各自找了一个光滑的石头坐下歇着，等身上的汗干了，就由大喜下水继续捞，二喜不下水了，在沙堆边用棍子把筛子支起来，铲起一锨沙扬在筛子上，细沙穿过筛子缝落到了筛子后面，较大的石块被筛子挡在前面，二喜扬一会沙，就把挡在筛子正面的石块铲掉，把筛子后面细沙往远处翻，防止细沙越积越高挡住筛子缝，过筛子的细沙是种瓜用的，石块就成了废料。到正午的时候，二喜把捞上来的沙快筛完了，她嫂子左手托着留兵，右手提着一个瓦罐，肩膀上挂着一个装着馍馍口袋，给哥俩送饭来了，兄弟俩吃了饭，又歇缓了一回，大喜卷了一锅旱烟抽了，大喜女人领着留兵拿着空口袋提着瓦罐回去后，兄弟两个又下水捞沙，等捞了一大堆沙后估计傍晚能筛完，就由大喜上水筛沙，二喜继续捞，到了晚上天擦黑，兄弟两个才拖着疲惫身子回家。

注

铁锨：铁锹；

家路：两队人都走的路，地也是两队一家一半出的；

明后天：明天或后天；

十三  偷沙

歇了一冬天后身子懒了，由于昨天捞了一天沙，弟兄两个劳动了一天就觉得乏力。捞沙的第一天是热身赛，就好比是长跑运动员，等熬过极限就不觉得吃力了。到河湾捞沙是最苦最累的庄农活计，如果熬过三天到第四天就好了。第二天早上弟兄两个睡死了，老太太心疼儿子，媳妇做好饭后就没叫他两个立即吃饭，等他们自然醒来。太阳已升起，弟兄两个起来后草草洗了手脸，吃了饭后就又来到河湾里。今天和昨天已大不一样，河湾里到处都是捞沙的人，到他们捞的沙堆旁，弟兄俩发现沙堆被人动过，明显小多了，动过的地方再用铁锨摸平，但贼过留影，动过的地方和没动过的地方颜色明显不一样，动过的地方由于翻出了里面的湿沙，颜色就深，没动的地方晒了一天，风吹了一晚，表面已干了，颜色就浅。大喜直后悔睡死了，二喜没动声色，说哥你先捞着，我到各处看看，大喜怕二喜年少沉不住气惹事，就说算了，等于曹两个给别人白捞了半天。二喜没听他哥的话，转身往上朝上台子河湾走去，走到一家就到人家筛子和沙堆上看看。到方茂和他哥哥，弟弟筛沙的地方坐下来说了一会话，他们人多，而且个个都是青壮少年，三个人捞一个人筛，已筛了一大堆。方茂大老弟兄三个，老大上善老人一生无子无女，老二行善老人两个女儿三个儿子，两个女儿都已出嫁，大女子嫁到上台子对面的李家堡子，对方也是李家堡子能说起话的人，二女子嫁给秦安县莲花城冯家沟村的一户殷实人家，长子就是方茂大哥方财，方财已娶妻成家，媳妇是朱店北山王家川子的，叫王香香，生有一子和一女，还有两个弟弟方喜和方圆，方喜和方茂同岁，但生的月份比方茂靠后，也占下了媳妇，是朱店杨柳家的，最小的方圆还没说下亲事。老三积善老人就一个独子方茂，还有个女儿方蕊才十一二岁，农村的孩子早当家，已知道回家帮她娘给猪和食，上山扒猪草，到野外捡干柴往家里拿了。方茂父辈以前也不叫这三个名字，在他们还小的时候，有一年，方茂爷爷也就是老太爷看到川套里躺着一个化缘的道人生病快不行了，就叫上他的三个儿子把无人问津在路边等死的道人抬到他家，请了个良医给道人瞧病，还好吃好喝的侍候，道人在他家住了将近一个月，病就痊愈了，道人离开他家时给老太爷只说了句“上善若水、行善心安，积善成德”。再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左邻右舍不理解，骂道人不地道。道人走后，老太爷细细的思量品味道人临走时说的话，并给三个儿子改名叫上善、行善和积善。二喜和他们闲聊了一会，就往上走直到崔家坪河湾里，也没发现异常。就折下来快步往下走，到了湾来家的河湾里，看了两家也没问题，再往下走看到七窝子和他婆娘也在捞沙，这两个人中看不中用，七窝子在水中一锨才铲上一点沙石，而且扔一锨好像要费好大的劲，他的婆娘穿着红裤绿褂，脸上棒棒油摸的清白，往筛子上扬一锨沙就扭一下屁股，二喜看着好笑，但他家的沙堆比其他人的明显大，等二喜走近，这两个人神情就更不自然了，动作越发难看。七窝子看二喜走来，就上得水来，说喜子兄弟，是哪阵风把你刮来了。二喜看了看七窝子家的筛子，筛子缝比他家的明显大，又看看沙堆，后面的沙子比前面的细，心中也就有数了。说七窝子老哥，正月十四那天曹两个下棋时我是无意的，你也不要记在心上，全是我的不是，我给你说说，再说曹两家今年瓜地搭地畔，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就权当啥事也没发生。七窝子被二喜说的明显感动了，说那天我也有不是，不该推你一把，叫你大名字。并掏出旱烟让二喜卷一个，二喜说自己不会抽，七窝子就自己卷了一棒腾云吐雾了。

和七窝子坐了一会，二喜又折上来来到自家沙堆旁，他哥已捞了好一阵，见他下水边捞沙就边问发现啥了吗？二喜说冤死旁人笑死贼，还害得我跑到崔家坪河湾里去，贼就在曹家眼前哩，大喜也就没问是谁，兄弟两人继续捞沙。中午吃过饭，哥俩坐着休息，方茂过来找他哥两个说话，三个人坐下海侃了一阵，大喜又掏出烟卷，问方茂卷不卷，方茂说我还没有抽过烟，拧一锅我试活一下。大喜先掏出一张卷烟纸，抓了一撮旱烟放到卷烟纸上递给方茂，他自已也掏出一锅，把旱烟放在纸上拨匀，用左手按着，右手几下就拧成了一锅卷烟，拧成后掐掉烟嘴，用舌头把卷烟纸张开的地方舔湿粘牢，他正要打火链子吸烟，见方茂还没有卷成，正笨脚拙手的用两只手拧着呢，大喜说你不中用，你拿着我的，把他的递给方茂，把方茂的那锅拿过来，重新换了张卷烟纸，几下子就拧成一锅平整光滑的卷烟，他打着火链子，给方茂先点，然后给自己点，方茂抽了两口，呛得直咳嗽，惹得大喜哈哈大笑，再看大喜，吸的津津有味，就像在品尝人参仙桃燕窝海参一样，吐出来的烟还进了鼻子，二喜问方茂吸烟是啥味道？方茂说连辣带苦的，大喜说方茂这根烟你抽不完，若抽完就把你吸醉了，方茂不服，说你能抽完我就能抽完，不信你看着，争口气似的把一根烟抽完，又坐下说了一会话，说你哥俩继续捞吧，不打扰了，刚翻起身，就觉得天旋地转，头晕呼呼的。二喜一看方茂脸色发白，说再坐下歇会，把他扶着坐下，直埋怨他哥给方茂烟抽，把方茂给吸醉了，方茂又坐下歇了一会，就坚持走了，二喜说我送送你，方茂说我这么大个人了狼叼不走，还要你看着，就低着头走了。

    到晌午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弟兄两个正捞得起劲，就见方茂小弟方圆跑过来，问说我二哥哥中午找你们兄弟两个说话来了，咋还没回来？二喜说坐了一会就走了啊。方圆又说不知死到哪里去了，我们三个捞了半天，不见他回来，我大哥哥就叫我到你们这儿来找。大喜说不好，方茂被烟吸醉，可能到哪里睡觉去了，我到河湾里找，你和方圆出了河湾到地里往上找，二喜领着方圆二人出了河湾来到河畔边的地里，当搜寻到家路畔时，靠路畔不知谁家玉米地里几捆摞着的玉米杆倒着，二人跑过去一看，好个方茂，把两捆玉米杆垫到身下，正呼呼大睡呢。他们两个上前唤醒方茂，方茂脸色还是有点白，不过精神好多了，翻起身后惊讶的说我才睡了一会会，太阳就落山了！方圆没好气的说你命真好，我们几个捞沙你睡觉。方茂说把我叫烟给吸醉了，我睡觉的事可不敢给大伯说，说了就把我打死了。方圆又气哼哼的说大伯哪里舍得打你，你是他的钉心锤锤，他啥事都偏着你，曹弟兄几个小的时候有好吃的他总给你留着。

    注

棒棒油：用猪油做的擦脸油，白色；

拧一锅：卷一锅旱烟，因为卷的时候要拧紧，所以也叫拧一锅；

试活：试一下。

十四 旭得的女人

二喜弟兄两个下河捞沙到第五天的时候，也就是农历二月二，在大部分北方农村，人们炒大豌豆炒黑豆爆玉米花。早上起来，大喜媳妇在厨房炒豌豆，老太太就到后庄的本家弟兄稳强家爆玉米花去了。这一天留兵也起得格外早，从早上就钻进厨房，把他娘跟前跟后的，豌豆炒好后，她娘给他盛了半碗大豌豆和黑豆，他站在厨房门口咯本咯本的吃着，看着老太太挎着篮子进了大门，就把碗放到厨房台子上，跑到老太太跟前要爆玉米花。关于二月二炒豌豆，爆玉米花，有这样的传说，唐朝时女皇武则天登基，惹恼了天上的玉皇大帝，传谕四海龙王，三年内不得向人间行云播雨。不久，司管天河的龙王听见庄农汉人的呻吟，看到民不聊生、饿殍遍地，担心人间生路断绝，便违抗玉帝的旨意，为人间降了一次大雨。玉皇大帝得知龙颜大怒，把龙王打下凡间，压在一座大山下受罪，山上立碑：
龙王降雨犯天规，当受人间千秋罪。
要想重登灵霄殿，除非铁豆花儿开。
人们感念龙王的恩德，为了拯救龙王，到处寻找开花的铁豆。到次年农历二月初二，正在翻晒豌豆和玉米种子时，想到坚硬的豌豆和玉米籽不就是铁豆，炒一炒炸开不就是铁豆开花了吗？于是一传十十传百的家家户户炒豌豆炒玉米籽，炒好后在院子里焚香设案，供上开了花的铁豆。压在山下的龙王听到铁豆爆开的声音，知道百姓在救它，便大声向玉皇大帝喊道：“铁豆开花了，铁豆花开了，快放我回天庭！” 玉皇大帝一看人间家家院里铁豆花开放，命二郎神搬开大山，诏龙王回到天庭，继续给人间行云布雨。从此，民间形成习惯，每年到二月初二的这一天，就炒豌豆爆玉米花吃。这种“天上人间，融为一体”的民间故事，是古代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也反映出农民人渴望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美好愿望以及农业生产与节气的关系。
当天捞沙的人都在上衣口袋里或者裤兜里装上一些炒大豌豆或炒黑豆，在捞累的时候坐下吃，二喜在歇缓的间隙到方茂家沙堆前和方茂弟兄几个换豌豆吃，他们几个边说话边吃着，方喜就戏二喜说二月二，炒豆豆，二喜把我们几个叫舅舅。二喜不从，方喜又说别看我比你小一岁，按曹马家人的辈列，我们被你高一辈，你就该把我们弟兄几个叫小爸，如果你再把小莲娶过门来，小莲是我堂姑奶家孙子，把我们几个叫舅舅，你也就得跟着得叫舅舅了。几个人说着笑着戏着，就看到下方不远处河湾那儿不知发生了啥事，乱哄哄的围着一群人，方圆说可能是在打捶哩，下去看看，几个人就起来朝下走去，只有老成持重的方财没去。他们几个到了跟前，见是旭得和他女人被一群人围在中间，旭得女人边吃豌豆边在破口大骂谁，旭得还在笨嘴拙舌的劝着说别骂了，都姓一个马字，同祖同宗的，就等于曹两个给别人家捞了一天沙子。听旭得这么一劝，旭得女人就更来气了，嘴里骂得更欢：“我把嫖客婊子养的，看着我家旭得老实，都欺服人呢，你们看我们两个前天捞的沙子，昨天偷的剩了一半还不到，不是旭得拦着，我昨天就想骂了，不成想今天又偷了，有本事你偷你奶奶的X去，偷你爷爷的X去，偷些沙子干什么，不能吃不能喝的，把你家也富不了、、、、、、。”这女人越骂越来气，而且把人家祖宗三代都骂了出来，军向调侃说你骂的轻些，说不定偷沙的哪个人和你家还沾亲带故呢。旭得女人说我家门里几辈人就没出过贼娃子，在上台子就没人敢偷我家的。旭得女人的厉害，在上台子和东坪咀咀上是人所共知的，上台子和东坪咀咀是一个大队，两庄之间就隔着两队打谷的社场，可相互窜门，两庄人相互熟悉，东坪咀咀上和湾来家之间有一条沟，相互往来要先下到官路上，人们之间不是很熟悉。旭得到二十五六岁的时候，还是光棍一条，旭得大就这么一个儿子，不知托了多少媒人给旭得说亲事，总是说不成，旭得大急得头发不知每天晚上都白几根，后来听人说莲花城山上的椿树湾有个嘴巴像擦子的女子，二十二了没人敢要，于是托了个媒人给旭得去提亲，没想到对方很是嚓利，媒人和女子的大大娘娘（nia）正在商量着，那个女子进门打断她大她娘的话，说她喜欢的就是像旭得这样一辈子能靠得住的老实人，事情就很快定下。过了几天旭得大和媒人，旭得以及另外三个亲房提上礼程，到女子家喝酒换盅一齐过，三下五除二的就在当年的腊月两人成了亲，没想到这个女子过门后，不但嘴巴子麻利，而且做事也麻利，风风火火的，把里里外外都处理得井井有条，旭得父子因为老实，常受一些人的欺负，她进了旭得家门后，教训了一些常欺负他家的人，连旭得和他大都腰杆挺硬、在人前能说起话了。这女子就是嘴巴子快，刀子嘴豆腐心，说话不记事，对旭得大也好，村里人私下里说这家活成人了。还有一件事让大家记忆犹新，就是旭得女人怀上她二儿子的时候，开春胞了一窝鸡娃，估计到腊月她坐月子的时候有些母鸡就能下蛋，再叫旭得杀两只公鸡给她到时补补身子。辛辛苦苦纠到鸡娃被野猫拉不去的时候，就剩下了七八只，没成想这些鸡被谁给惦记上了，有天早上旭得女人到后院去喂鸡，到鸡圈里一看鸡一只也不见了，而且后院崖（ei）埂子上还有谁溜下来的痕迹，这下可翻天了，她挺着肚子站在人们经常在一起说话聊天的地方破口大骂了三天，而且都是早上别人没起来的时候她起来，别人都回家了她才进门，把人家爷爷奶奶父亲母亲儿子媳妇孙儿孙女骂翻了五辈人，还说我养的这些鸡娃是给我肚子里你狗命命小爷留着的。第四天她早早起来准备出门的时候，听见后院里鸡叫唤，到后院一看这些鸡娃肥墩墩一只不少的在她家后院里，别人给她还白白纠了两天，真是偷鸡不成蚀了把米。
看别人都走开，旭得女人也骂得口干了，就和旭得又下水去捞沙，看来这些沙子今天她是骂不回来了，不过她在捞沙的间隙还不忘骂几声。晚上回家吃过晚饭，二喜到上台子低下庄方茂家里去和方茂说了半晚上今古奇观羊上树，夜深了方茂把他从门里送出来，他刚沿咀边过去到沟边的时候，冷不丁被两个从沟里上来的人吓了一跳，静了神后看是义有和军向每人肩上扛着一把铁锨从沟里上来，二人问他这么晚了干啥去，他说到二喜家听故今去，相互道别就回家了。

第二天由于昨晚和方茂说话时间长了，二喜夜深了才睡的觉，就起来的迟，他哥先走了，到了捞沙的地方看他哥不在，七窝子家沙堆旁又围着一群人，他下去看他哥也在，这次轮到七窝子和他家红裤绿褂的婆娘骂街了，他问他哥是咋回事？他哥说昨晚不知是谁把七窝子家筛好的细沙给用石块和了。

注

打捶：打架；

嘴巴像擦子：擦子又叫破擦，是破萝卜条、洋竽条的家具，嘴巴像擦子就是说话快而且麻利；

嚓利：很好说话；

亲房：本家，一般是血缘关系较近的人；

喝酒换盅：男方到女方家商量彩礼、菜水钱、衣服钱等，一般是喝酒在前，换盅在后，也可图省事喝酒换盅一齐过，男方家去的人包括媒人在内必须是双数。

纠：养活、养着；

故今：取意广泛，指戏故事、传说故事、奇闻异事、新鲜事、听说的事等等。

十五 担沙

种园子是辛苦的庄农活，捞完了沙，才是万里长城走完了第一步。大概捞了十一二天的时候，估计够往地里铺了，大喜和二喜就每人扛一个担，担两头绳钩上挂两个结实的大盘笼往地里转运沙子，这时河湾里就是另一番景象，大部分人都和他哥俩一样担沙，只有小部分人还在捞沙筛沙，沙子是重东西，男人们一担挑一百四五十斤，女人们也担七八十斤，担沙时也有固定的步子，要一路小跑，叫担子闪起来，利用杠杆的原理减轻一部分重量。担到第三天的时候，在河湾里筛沙的就只有七窝子一家了。兄弟两个估计了一下再有两天时间就能把沙担完，也就干的消缓，中午回家吃完饭还睡一会，第四天中午吃过午饭，二喜到他屋里眯了一会睡不着，见他哥还在睡觉，就独自担着担子先到河湾里，他刚担了一担沙子到地头的时候，看见一个穿着粗布衣服、胳膊上挎着个小篮子的女子顺家路向河湾里走来了，她头上梳着两个辫子，身材婀娜窈窕，到二喜身边过去的时候也没转一下脸，二喜倒完沙起身时偷看了一下，心说这谁家的小媳妇真好看，看着她下去的身影，就想起了自己没过门的媳妇霍小莲，心里就美滋滋的，小莲和这个女子身材一样好，也梳着两个小辫子，回味了一会，就又扛起担子往河湾的方向走，他看到这个女子到河湾七窝子筛沙的地方向正在筛沙的七窝子打问着什么，当下正是中午，七窝子的婆娘也可能回家吃饭去了，七窝子为了赶时间把沙筛完，一刻也不消停。他走到他家已不大的沙堆前时，远远的看见女子脱了鞋，卷起裤腿要过河了。就低头用铁锨往盘笼里铲沙子，正铲着的时候，就听到女子在喊流氓。转眼一看，只见七窝子站在河心拦腰抱着那个女子，女子在七窝子怀里不停的踢打着，他知道这七窝子心术不正，心想和七窝子本来就结了仇，再说七窝子是个小人，俗话还说：“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小人使坏都是在暗处，说不定什么时候暗中把你给阴治一下，是得罪不起的，于是打算不管，他铲满后刚蹲下担起担子，又听到那个女子哭着喊救命，一股男人的豪情猛的冲上二喜的心头，就放下担子，操起铁锨往下跑去，到了跟前，见七窝子把女子从河里往上拉，女子踢打着叫七窝子不要碰她，死活不从河里上来，水溅了他们两个一身，七窝子见他操着铁锨跑过来，就给他说这个女子掉到水里了，他下水往上拉她还踢他咬他的，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女子哭骂着说七窝子不安好心，把她骗到沙窝里，等她掉到水里的时候下来，在她身上乱抓乱摸，说着又哭了起来，两个正在对骂的时候，就见一道红绿颜色闪过，七窝子的婆娘给七窝子送饭来了，一看他们两个身上都湿碌碌的，就什么都明白了，一下子摔了罐子，白面面条流了一地，操起她家沙堆上的一把铁锨就追打起七窝子，边追打嘴里边骂你个没良心的，见了心疼女子眼睛都不眨，今天又干啥缺德的事了。七窝子一看阵势不好，就拔腿顺着家路向湾来家方向跑去，红裤绿褂就操着铁锨在后面追。等他们跑远了，二喜拿起铁锨准备回去，他刚转过身，就听见女子喊他站住，他转过身问还有啥事，女子对他说，今天的事你对谁也不要讲，他说我嘴牢得很。女子又问他哪里能过河，他说水流平缓的地方水深，而且这一段时间由于挖沙子，有掏空的沙窝，不能过，要过就到水流湍急的地方过，那里水不深。说完转过身又要走，女子说你把我看着过河去，你们这儿有坏人，我不敢一个人走。他说你一个大活人青天白日的有啥不敢走的。女子说你不看我你就是个坏人。他哭笑不得，就给女子指了路，跟着到河浅的地方过了河到河对岸，女子挎着篮子在前面走，他在后面跟着。“你走快点”，女子催促着。

“嗯”，他还是不紧不慢，

“我认得你”，

“你认得我”？

“你叫马二喜，我姑奶家是上台子大巷子的义有妈，前几年过世了，我小的时候到我姑奶家见过你”。二喜想了一会，没有一点印象。

“我叫李凡琴，娘家是山上干湾咀的，今天回家看我娘”。

二喜从来没有单独和一个女子近距离说过话，就是他没过门的媳妇霍小莲，也没单独呆过，说过的话没超过十句，今天和一个小媳妇一起走，他心里既慌乱又复杂。

“你瞅下媳妇了没”？

“瞅下了，霍家的，今年就娶过门”，

“你媳妇命真好，摊上你这么个好娃娃”。

他们说着就穿过了李家堡子庄，二喜低着头像犯了错误的孩子似的，跟在李凡琴后面，上了通往山上的小路，二喜被刚才放松了一些。

“我和你媳妇哪个好看”？

“都好看”。

“我这样的媳妇你要不”？

二喜头“嗡”的一声大了起来，抬起头发现她已转过脸看着他，她个头和小莲一般大，乌黑的头发，眉前一撮流海，弯弯的眉毛、长长的睫毛，苹果一样的脸蛋，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嘴巴略厚。盯了一会都觉得不好意思，同时低下了头。

“和你说着耍的，我有男人，我家在石门口北山的西山杨家，今天多亏了你，不然、、、、、、，你也回去吧，我上了山不远就到娘家了”。二喜“嗯”了一声就转身头也不回的下山了，望着他下山的背影，李凡琴眼里蓄满了泪水，心想自己咋就这么苦命。

注

盘笼：用破细的竹子编的竹筐、篮子，用途广泛，是庄浪一带人主要的搬运工具；

阴治：见不得光，暗中弄死。

心疼：好看；

十六  上粪

弟兄两个把沙子担到自家地头的时候，一场春雨下了四五天，下的庄农汉人脸上乐呵呵的，春雨贵如油，别说油了，在老百姓的思想意识里，春天的雨比黄金都金贵。雨下过后的第三天，地里不烂了，在老太太的催促下，弟兄两个把种瓜的活计先放着，在庙窝窝里栽了一亩蒜，由弟兄两个先拿木耙把种过瓜的瓜沙刮过，再找来一个木犁，绑在抬杆上，弟兄两人二牛抬扛，由二喜在前面拉，大喜在后面连推带捉犁的，在地里吃力的犁出一条小沟，由老太太、大喜媳妇、再叫上拴平媳妇、稳强媳妇等几个婆娘女人，在小沟里把蒜按一扎长的距离栽上，栽好一行后，弟兄两个放下犁，拿起铁锨把粪土扬在小沟里，然后再犁下一个小沟，小沟之间的距离要密，后一个翻起的土必须把前一个小沟能完全埋住。在太阳快到头顶的时候，大喜女人回家去烙了几页白面油饼子，烧了一罐玉米面糊糊，中午的时候招呼帮忙的几个婆娘女人，把留兵也带到地里在地头上抛土土玩耍。到晌午的时候，一亩蒜就栽完了，老太太带着一帮婆娘女人先回家，弟兄两个把刮过的瓜沙用木耙拉平铺到地里，做完这些回家的时候，天已大黑了。

当天晚上吃过晚饭，老太太就把去年留的瓜籽找了出来，放到一个碗里，倒上温水，用毛巾捂住，放在炕角里用被子捂住生瓜芽。第二天早上，哥两个带上些镆镆，早早的来到瓜地里。到地里后，先把去年上到地里的几个粪堆用镢头挖开，再用带齿的耙子把粪疙瘩往碎里耙，粪土是湿着的，不容易耙碎，等把一堆粪都耙碎，就把这堆粪土挪到了另一个地方，挺吃力的，各耙了一堆，哥俩就都满头大汗，二喜更是连腰都直不起来。坐下歇缓了一会，大喜抽了一锅烟，就接着干，等把地里的几堆粪都散开，已到中午了。下午的时候，二喜把他去年在河湾里一个臭水坑坑底挖出来的泥叫上他哥担到自家地里。旧时由于科技不发达，没有化肥，地里就上人粪尿和牲口粪便，肥料严重跟不上。二喜上前年开春的时候见一个臭水坑水干后坑底的草长得很旺盛，就把坑底的泥担了一担上了几棵瓜，为了试验期间就没给那几棵瓜上粪，没想到那几个瓜比上粪的长得都大，都超过了十斤，是地里的瓜王。第二年，他又试了一下，没想到上的几棵瓜都死了，而且那几棵瓜周围还有一层厚厚的碱，都是被碱吃死的。第三年，二喜对比了两个臭水坑，终于弄清了原因，原来是有的地方碱大，这种坑水渗干后壁上有一层薄薄的碱，不认真看是看不出来的，试验成功后，二喜去年经过优胜劣汰找了个大坑，年前就把坑泥挖出来放在坑边上用土埋着，叫上他哥担了三十几担，把坑泥耙碎后和粪土和在一起，他家地里的粪堆就像小山似的。这次试验成功后他给方茂说过，方茂说他大伯是个犟板筋，给他说了就是不信，你今年再试试，等成功了我再劝他。

七窝子家的瓜地和他家就隔着家路，他家地头的路边上还有一棵大柳树，期间七窝子到他家地里来了一次，说你家今年粪这么多，肯定能结个大瓜，二喜鄙视他的为人没跟他搭言，七窝子就没话找话的和大喜聊了半天，相互坐下来敬烟抽烟，说曹两家是邻居，要相互照应着，瓜熟了的时候就一家一个晚上看。二喜心说谁不知道你马七窝是个贼娃子，叫你看就把我家的偷光了。

把粪散开后，哥俩就用二牛抬扛犁地，犁一个沟就把粪土均匀放在地沟里，然后再犁下一个沟，把粪土埋了。地犁完后，用耙子把地耙平，再把地头的沙子用担子挑到地里倒成小堆，再用耙子把沙子堆耙平，就等着他娘生的瓜子出芽后点瓜了，这些活计兄弟两个共在地里忙活了三天。

注

一扎长：拇指和中指张开的距离，大约有四五寸长；

犟板筋：认死理，转不过湾的人；

点瓜：种瓜，把发牙的瓜籽种到地里。

 十七  上坟

清明节之前，天气又阴了好几天，还下了两场小雨，老年人都说今年是个罕见的好年份，地皮刚晒干了就能见上雨。前几年春天十年九旱，洋竽是贱庄农，还可以干点在地里，种黍黍玉米的时候要担水渗种子窝，既费力又耽工。雨过后人们都在山地里种黍黍种玉米种洋竽，也就七八天的功夫，整个山地都被整的平平整整，地边的小草一片绿色，柳枝吐蕊，有几枝无名的小花竞相开放，仿佛一幅水墨丹青的山水画。

清明节的一天，吃过早饭，老太太帮大喜媳妇在厨房里忙活，做了一个砂锅，里面和着粉条豆腐洋芋条条和大白菜，上面还盖着几片黄棕棕的鸡蛋片，一看就使人口流涎水，又把三个用白面做的上面印有好看花纹的故卷，三个碗，三双筷子放在一个小竹篮里。快到正午的时候，二喜的几个本家爸爸和兄弟都端着盘子来到二喜家院子里，盘子里不外乎都装着香钱、纸炮、上坟纸，各家的娃娃有提着酒壶的，端着茶壶的，拿碗捉筷子的、提篮子的，年纪较大的端着砂锅，闹哄哄的从门里拥进来，人陆续到齐后，先点数人马，然后在院子里把所有的香裱纸钱鞭炮上坟纸集中在一起，装在一个盘子里，故卷装在一个大篮子里，在所有砂锅上都绑上绳，两个一起的由几个本家弟兄担着先出了门，再安排较大的娃娃端茶端酒，最后由年长且辈份高的稳强端上香裱，大喜扛上一把铁锨就出门了。出了门就看见有和他们一样刚准备好上坟的，还有已上完坟从山上下来的，无外的都领着一群娃娃，叽叽喳喳，好不热闹。这一群人最先到了后坪上二喜大的坟上，稳强先把黄白不一的上坟纸给几个小娃娃散了，叫他们到坟头的各处用土块、石头压上上坟纸，把几根纸炮分给几个较大的娃娃叫放炮，然后他上香烧纸钱，奠茶奠酒，再由稳强兄弟稳军把各家的砂锅用筷子夹出一点，掐些故卷放在坟头前敬给先人吃，稳军年纪和大喜差不多，但神情沧桑许多，大喜拿铁锨铲掉他大坟上野长的小椿树、酸刺，并填上老鼠洞，稳强吊完马说磕头了，呼啦一下，大汉娃娃都齐声跪下，四叩首一作揖后，起来拍掉膝盖上的土，各拿各的东西，过了后坪往下大地方向走去，他们这样转了五六处坟地，最后到喜鹊瓶地一处埋共同先人的坟地，这里坟堆最多，坟边上还有一棵大柏树，烧完纸钱奠茶奠酒压好上坟纸后磕头作揖，完后就由稳强给娃娃们发故卷，分砂锅，大人和大人坐在一起，娃娃和娃娃坐在一起津津有味的吃起来。每年的清明节，可以说是娃娃们最盼的一天，从过完年后到这一天，才能沾先人的光吃上一点带油水的东西，他们吃着，抢着，欢闹着，吃完后，还是各拿各的东西，娃娃们走在前面，大人走在后面边走边说话的回家去了。

过了清明后不久就是谷雨，俗话说：“谷雨前后，种瓜点豆”，在谷雨过后，就要正式种瓜了。一天晚上，一家人坐在一起吃过饭，老太太有一搭没一搭的说庄里的定富和牛车又出去要馍镆了，这对他们来说已经习以为常，到每年青黄不接的三四月，庄里总有那么几家人拎起捎马头，先到本村要，后到附近的村里要，要个遍后没人给了，就出去到较远的村里要。他们聊着这个话题，同情叹惜之余大喜问他娘瓜籽生芽了吗？老太太把生瓜籽的碗从炕角里取了出来，拿到窗台上的煤油灯盏跟前看，看老太太取出生瓜籽的碗，留兵就悄悄的钻到了他奶奶身后，等老太太揭开盖在碗上的毛巾，吃惊的说瓜籽怎么没一颗了，大喜二喜大喜媳妇不信，纷纷把头探过来看，都惊得眼睛瞪得老圆，这可是他们一家人的命啊，没了这些瓜籽，一家人说不定明年就和定富牛车一样，出去要馍馍了。老太太说好像老鼠没动过啊，再说老鼠嗑了有瓜籽皮的。大喜看到藏到老太太身后吓得哆嗦的留兵，抓住领口一把提到地下，问瓜籽是不是你偷着吃了。留兵吓得头不敢抬的说是，大喜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一改往日温顺的脾气，抓起地下的扫把，把留兵按在炕檐上，就是一顿扫子疙瘩，打的留兵哭爹喊娘，看大喜打儿子，一家人出奇的冷静，没人给留兵说好话，留兵到他奶和他娘脸上看，见没人理他，就哭得更厉害了，娃娃还小，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过了一会，老太太叹了口气，叫大喜媳妇把娃抱上炕来她哄，大喜还不解气，按住留兵又是一顿扫子疙瘩，打的留兵在地下直跳。最后老太太下炕亲自把留兵抱上了炕，搂在怀里说我娃还瓜着哩，晓不得不为过，以后可再也不敢了，这是曹一家子的命啊，大不了明年我把我娃领上要馍馍去。留兵头伏在他奶奶怀里，还在不停的抽泣着，老太太的手不停的拍着孙子。大喜手里的扫把被二喜夺了拿出门去，大喜站在地下脱了鞋，拿起鞋子还想打，嘴里说小时偷针，长大还不定能做出哈事呢，看我今天不把你病看了才怪。

注

贱庄农：好种的庄稼；

故卷：用白面做成圆形像电烤饼的馍馍，上面印上好看的花纹，是清明这天上坟供先人的；

纸炮：用纸卷的火药炮，当时没炸药，用红色的火药做炮；

上坟纸：把黄纸或白纸裁成卷烟纸大小，清明节上坟的时候用石头或土块压在坟头上，代表这是有主的坟，有子孙后代；

下大地：东坪咀咀人的地名，在后坪之上的半山上；

喜鹊瓶地：东坪咀咀人的地名，在下大地以上；

要馍馍：因家里没吃的东西到外面去讨要百家饭；

捎马头：旧时要镆镆的拿的用布做的两头都有袋的袋子，为方便装讨要到的馍馍与保持平衡，可挂在一个肩上；

不把你病看了才怪：不把你打死才怪。

十八  崖狼子和野狐

留兵偷吃了瓜籽，使一家人都很懊丧。第二天，二喜就到西沟门又买了些瓜籽，回来后老太太为了让瓜籽尽快生芽，就把炕烧的被以前更热以增加温度。过了两三天，就有人陆续的到地里点瓜了，看着别人家都干得热火朝天，一家人急得心里像火燎，一天能把瓜籽看上好几遍，过了七八天，别人的瓜都已破土出苗了，他家生的瓜籽才出个单芽，对他们一家人来说，这几天就好像过了几年一样漫长，只有不懂事的留兵还是该耍就耍，该玩就玩，被大喜打了的第二天，就好像无事人似的又在门上和其他娃娃抛土土了。又过了两天，别人家的瓜苗都出齐，弟兄两个才到河湾里点瓜去，到了地里后，大喜先用步伐丈量了地，估计出粪行，画出瓜行，就坐下一人一行的点，弟兄两个左手都端着一个盛着瓜籽的碗，右后拿着瓜铲，先放下碗用瓜铲刮开瓜沙，挖到粪行的湿土上掏个小窝，小心翼翼的拿起一颗出了芽的瓜籽放到里面，然后铺上湿土用瓜铲轻轻拍平，再盖上沙子，点到快正午的时候，方茂过来找二喜，弟兄两个就乘机歇缓了一会，见他家才点瓜，方茂就问别人家的瓜都出芽了你家的怎么才点，二喜就给说了留兵偷吃了瓜籽的事，方茂叹息之余又问打娃娃没有，二喜把大喜打留兵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方茂就说这不是个办法，一亩瓜你家弟兄两个两天也点不上，我去叫上我大哥和方喜，湾来家的三铁，曹几个帮忙今天给你家点上，早种上一天是一天，赶紧不赶慢。说完就风风火火的找来了他大哥方财和兄弟方喜，湾来家的三铁三个人，三铁比方茂和二喜小，身材墩实，才十七岁，可他就喜欢与二喜和方茂在一起。找来了这三个人，他们就和二喜弟兄共六个人点瓜，中午没回家吃饭，大喜媳妇送饭来的时候，看到有六个人给她家点瓜，就回去做了点饭又送来，几个人换着吃了。

人多力量大，到晌午时分，他们几个就给二喜家把瓜点上了，种上后几个就坐在地头上抽旱烟闲聊，就见隔壁瓜地的七窝子领着崖（ei）狼子顺着家路下来了。见他们几个坐着闲聊，七窝子就问你家瓜点上了么？我点的时候咋不见你弟兄两个点瓜呢？大喜就给他说生的瓜籽被老鼠偷吃了，二遍生的瓜籽，就点的迟了。七窝子又说这么紧的时间，点的时候看把我也给叫上，曹一步临近的，有个照应。说着就和崖狼子坐下和几个聊天，崖狼子是川里人，弟兄两个，因为从小屁多，他爸就给他取名屙蛋，他哥外号野狐，因刚生下的时候他娘养着一只老母鸡，他看见鸡蛋就手舞足蹈的，他爸就给他哥取名欢蛋，这弟兄两个爹娘死得早，都长得尖嘴猴腮，又从小因白天下水摸鱼，晚上偷鸡摸狗，庄里人就给他哥俩取了这两个外号。方喜看见崖狼子坐在他面前，就戏说今年听说你弟兄两个正月初一上坟的时候，没到你大你娘你爷你奶坟上去，把纸钱拿到山根烧了，有这回事吗？崖狼子说因为他哥腿跛着，走路一摇一摆的，正月初一上坟的时候还下了雪，走到山根时他哥滑着上不去了，就拿到山根烧了，烧的时候他哥还说爷爷奶奶大大娘娘因天下大雪，路滑难行，几位就体谅孝顺孩儿一下，自己下山拿钱来。听完他说的话，几个都被逗得哈哈大笑。

别看这弟兄两个都长得尖嘴猴腮，可都有着一张如簧巧嘴，能把死的说成活的，有的说成没的，看着和他们一样大的同龄人都结婚生子，弟兄两个就急，见着大姑娘小媳妇能盯上半天。有一阵子弟兄俩就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似的不见人影，有人说是因为家里没吃的到华亭的安口挖煤安口去了，也有的说到秦安拜师学艺去了，还有到陕西割麦的人说是从陕西见过，反正说什么的都有。几年过去哥俩衣锦还乡的时候，都穿金戴银戴礼帽戴眼镜，还每人领着一个水灵灵的大闺女，听说还是一对姊妹花。回家后修房打院买田置地，风光了好一阵，过上好日子后，两年来再没见他两个干过偷偷摸摸的事，庄里人就说太阳真从西边出来，看来这哥俩真的改邪归正了。但坐吃山空，时间一长，哥俩不再穿金戴银，手头一紧，弟兄两个的本性又显露无异，于是就操起本行，今天这家的猫叫野狐拉走了，明天那家的鸡叫崖狼子吃了，这哥俩手艺极高，村里人连一点把柄都没抓着，因为没有真凭实据，也就不敢说是这哥俩偷的。直到有一天弟兄两个被人从莲化城抬了上来，村里人才相信了是狗总会吃屎的。野狐被打断了一条腿，好了之后走路就像鸭子一样一摇一摆的，崖狼子幸运一点，在炕上被他婆娘侍候了一个月，就全胳膊全腿的爬了起来。从二人被抬上来后，村里人议论说恐怕这家的两个媳妇知道实情后就跑了，没想到姊妹两个哭得还挺伤心。崖狼子正在给几个说他和他哥如何在外边出五关斩六将的故事的时候，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就见野狐骑着一头毛驴，头顶礼帽，戴着一幅圆茶色眼镜，身上背着一个挂包，从家路里上来了，边走还“得儿，得儿”的牵驴缰绳，近前看到这一群人，他艰难的跳下毛驴一摇一摆的向人群走来。三铁戏说你这头坐骑是什么时候置办的，我咋没见你骑过？他说我这是姜太公的“四不像”，可日行千里，夜走八百，昨天早上起来我听到院子里“四不像”叫，开门就见它自个走进我家大门，还卧下来叫我骑。三铁又说姜太公有打神鞭和杏黄旗，你咋没有呢？他指着赶驴的鞭子说我的打神鞭在那儿挂着呢。方喜又问杏黄旗呢？他说他可以考虑，必要的时候真得置办一杆。说完把挂包放下，取出包里背的老鼠药和一堆古钱，最后拿出几幅眼镜，说是西洋货，慈禧老佛爷戴过的，看你们几个有识货的人没有要不要。没想到还真让他做成了生意，方喜和三铁看着好，戴着轻又不压鼻梁，和野狐经过一番讨价还价，给他们两个每人买了一幅。

注

崖（ei）狼子：庄浪及附近人把黄鼠狼叫崖狼子。

野狐：狐狸，旧时山上有，个头不大，以老鼠、据里猫等为食，也偷庄户人家猫鸡；

西沟门：万泉的集市，现在的万泉镇街道；

川里人：马家四队人，因为和湾来家是一个大队，为了和湾来家人分开，又因四队里人住在川套里，所以就把四队人叫川里人。

安口；庄浪邻县华亭县的一个小镇，盛产煤炭。旧时庄浪一带的穷人遇到灾荒年份，就跑到安口去挖煤说是把口安下来，“安口”地名就是从这里来的。

十九 因祸得福

    二喜家把瓜点上的第二天下午，大多数人都在地里侍弄瓜苗，一阵大风刮过，就见一股黑云从史家沟山上胡家墩的沟里出来，还没有弄清是怎么回事，就见翻滚的黑云已布满了头顶，一时狂风大作，尘土飞扬，天一下子昏暗了下来，等到人们都反应过来，指头大的雨点已从天上砸下来，起初还稀疏，越下越密，一会就下得地上洪水直流，川套里一下子乱了套，风声雨声大汉叫娃娃声丈夫唤媳妇声和女人娃娃的哭声混合在一起，人们都带上干农活的家具就使劲往家跑，等大喜和二喜连爬带滚上了东坪坡坡进门的时候，弟兄两个被雨淋得就像落水的鸡一样，衣服贴在身上，头发粘在头皮上，还不停的往下淌水，老太太见他二人进了门，才算是放下心来，大喜去了他屋里，二喜脱精衣服后就钻到上房的热炕上，把毡筒盖在身上还直哆嗦，春天天气还没彻底变过，二喜兄弟两个下地的时候都穿了双层的衣服和裤子，淋湿后就没换的衣服，这下老太太可犯了愁，只好到二喜屋里把他冬天穿的棉衣棉裤拿来放在炕上，等身上暖和后，二喜穿上棉衣棉裤，一会大喜也穿着棉衣棉裤进了上房门。坐了一会后一家人就站在上房台子上看雨，天黑吃过晚饭的时候，雨小了，天气越来越冷，小雨变成了小雪珠子，一会院里就变白了。

第二天天气晴朗，二喜一早就到瓜地里去，到地头时听到七窝子在骂天爷，就到七窝子家瓜地里去看了一下，只见七窝子家的瓜苗都蔫不啦叽的耷拉着头，等他走近，七窝子就给他说老天爷不长眼睛，开春了还下雪，早上起来落了霜，瓜苗全冻死了，一苗活的都没留下。和七窝子坐了一会后他来到自家瓜地里，因他家的刚种上，又有一层厚沙护着，估计问题不大。就又朝上台子磨渠边上方茂家瓜地走去，到地里时方茂不在，他大伯上善老人蹴在地头不停的吸着旱烟，见他过来问他家的咋样？他说他家的刚点上，估计问题不大。方茂大哥方财在瓜行里一行一行的转着看，看完了就朝他们两个走来，说没一苗活的，全冻死了。上善老人就说他务了这么多年的瓜，还没有见过像今年一样瓜苗出来的这么齐，一苗都不缺，还一天一个样的长，就是天不遂人愿。说完又填上一锅旱烟猛抽起来，边抽还不停的叹息着。方茂安慰着老人，并提醒尽快生瓜子补种，还能跟得上。

又过了几天的一个早上，弟兄两个又来到瓜地里，从家路里往下走的时候，看到川套里满是补种瓜苗的人，到自家地里，见瓜苗已顶开沙子，两辫墩厚黑实的瓜辫水灵灵的，兄弟俩照行子转着看，看完后都说他看的地方连一苗都没缺下，很是兴奋了一阵。高兴过后，就坐下来用手挨个拨掉压在瓜苗上的沙子。中午回家吃饭时给老太太说了，老太太也很高兴，把孙子搂在怀里亲了又亲，说我娃是个福疙瘩哩，不是我娃吃了瓜籽，曹的也就冻死了，边说还边用眼剜着大喜，说把我娃亏打了。吃过饭正在谈着自家的瓜，就见稳强急慌慌的跑进他家大门找他们弟兄两个，老太太问你急慌慌像狼断上的有什么要紧事？稳强说嫂子，稳军家的那个货早上起来和稳军拌了几嘴，稳军在瓜地里点瓜的时候，有人带话说他家的两个娃娃在家里哭，他就回来看是咋回事，回来一看蒜恰恰和建建子都在，那个货不见了。稳强和稳军是二喜家的远亲房，和老太太同辈，按亲房辈列大喜和二喜叫他俩五大和七大。稳强说完，老太太就叫大喜和二喜赶紧去看，他两个就跟着稳强出了他家大门朝稳军家走去，进了稳军家院门，就见院子西面有两间低矮的西房，靠门的南面有间没门的厨房，到了稳军住的屋里，见稳军娘搂着六岁的孙女蒜恰恰和四岁的孙子建建子哭天抢地的哭着，亲房邻居男人女人大汉娃娃围了一地，几个女人劝着稳军娘，男人有的坐在椅子上，有的坐在炕沿上正说着稳军婆娘的事，见二喜进来，就都盯着他看。他问老太太是什么时候发现跑的？老太太就说她今天早上和稳军拌了几嘴，早上吃饭的时候还没什么反常，吃了饭洗了碗后把两个娃娃领到西沟门转了一圈，不知哪里来的钱还给两个娃娃每人扯了一件单衣，回来后我说你看着娃娃我到后坪上打香椿去，我正拿着个杆子倒着，蒜恰恰和建建子就跑来说他们娘走了，我就赶紧托人带话把稳军给叫回来。二喜又把蒜恰恰叫过来，蹲下拉住蒜恰恰的小手问你娘走的时候给你说了啥，到西沟门时见到啥人了没有？蒜恰恰是不足月生的，过初月时像个小猫一样大，有个亲房说你看这个娃娃碎的就像个蒜恰恰，就给叫上了。蒜恰恰哭着说她娘把她和建建两个领到西沟门后，给每人买了个油饼子，还扯了衣服，再就是和一个男的站下说了会话。到家后给她和建建说以后要听奶奶和大大的话，她以后可能就不回来了，还抱着他们两个哭，出门后就把门从外面关了。他两个出不去就叫唤，是隔壁的狗娄奶奶开的门。

注

拌了几嘴：拌嘴，互相对骂；

蒜恰恰：一瓣蒜，形容人长得瘦小。

二十  稳军的女人

    稳强兄弟也就一个老娘，他大前几年去世了，稳强是个老实的庄农汉，今年已四十出头，忙时务农和侍弄瓜果菜水，闲时走村串户的背个袋子，拿着他的爆玉米花机子走村串巷的爆玉米花挣几个油盐钱，他家的两个娃娃都大了，已能帮着大人干活。老婆叫高桂花，万泉高家川的，人都叫她桂花嫂，桂花嫂生得人高马大，说话做事就像个男人，他家的小日子过得挺殷实的，是东坪咀咀上的好光阴。他兄弟稳军就不同了，三十三四岁的样子，比大喜大一岁，经常哭丧着脸，胡子拉茬的，又因为从小就头发花白，就显得格外老。见人连个招呼都不打，人不问他不说话，三捶头砸不出一个屁来，和大喜走在一起，不认识的人还以为是大喜他大。稳军和大喜同一年娶的媳妇，媳妇娘家是韩店瞪（邓）家崖（ei）的，叫邓莲莲，这邓莲莲娶过门后，他家那时还在一个祸里吃饭，早上不到日头晒到屁股上不起床，稳军和他娘一叫还嘴里呜连怪道的，吃了饭后就站在东坪咀咀上晒太阳，无论其他人多么忙，就她像个无事人，稳军不喊她不回家吃饭，稳军当年也有血性，打得邓莲莲鼻血吊串串，但她嘴里不消停，打不过你可以骂，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稳军打了几次，见打也是白打，打重了睡着起不来自己还得给端饭倒水端屎倒尿，也就不管了。有次稳军娘转娘家去了，贵花嫂晚上下地回来一看冰锅冷灶的，就边做饭边说家里纠个老猪婆还攒一担粪，其他人都累死了，不下地的闲看把一顿饭做上。没想到邓莲莲的耳朵还真尖，给听见了，就钻进厨房说高桂花你是个啥东西来指教我，我家稳军还不言传我呢。这一下可把桂花嫂惹来气了，新账老账一齐算，两个对骂了一阵感到不过瘾，打捶的事骂仗了，于是就连哭带咬连抓带拔的对干了起来，邓莲莲嘴上厉害，身材苗条但中看不中用，桂花嫂常年下地有力气，就把邓莲莲压在地上拔头发，村里的几个婆娘女人听见后进门劝架，乘拉架的功夫在邓莲莲身上掐上几把，这个婆娘常戳事窝非，是非话多多，吃饱没干的专门打问谁家有事非，惹的人家父子反目，夫妻口角，猪闲狗不爱。打得正欢的时候稳强带着他的爆玉米花的家什回来了，把桂花嫂煽了两把掌拉到屋里去。稳军回来后，叫邓莲莲一哭诉说那个猪婆说曹两口子光吃饭攒粪挣不来钱，稳军扑进门要打他嫂子，叫拴平给拉住了。妯娌俩撕破脸皮后，邓莲莲逼着要稳军和稳强分家，不然她和稳军不过。俗话说：“天下老的，偏的小的”，由老太太主持，叫来大喜拴平等几家亲房，把家里能用的家具、长庄稼的地都分给了稳军，稳强高桂花这几年当牛当马受够了气，他娘说啥就是啥，再说稳强孝顺，没啥意见，几个亲房实在看不过眼，帮着给稳强把川里的两亩地平分了。分家后稳强和桂花嫂没地方住，就借了大老爷家打谷场里一间放工具的房子暂时安顿下来，之后运气顺溜，两口子大干了几年，再到桂花嫂娘家借了些钱帮衬了一下，就修新院盖新房，日子过得还不错。再看稳军家，年年三月断粮，去年还把他大花了半辈子修的上房拆了，把椽和檩子卖给村里一家盖新房的人。

二喜听蒜恰恰把话说完，就说农忙了活计不能停，叫大喜和另外一个亲房下午继续给稳军家点瓜，另外七八个能指出事的人分头行动，叫稳强带上一个人从西走到石碣子方向堵，到地方后一个人在路边看着，另一个到莲花城下去找上一回。拴平带上一个向南上山到姜家菜子的方向追，另外两个往北过河到李家堡子方向找，他和稳军向东走到西沟门打问一下扯布的老二，再往上追。二喜和稳军一路走来，见人就问，到崔家山楞上打问到有个相像的女人往上走了，大概过去已有一个时辰，两人就加快步伐，跑到西沟门进到老二家的布行，这老二和二喜相熟，问二喜像狗断上的跑啥呢？二喜说明了原委，老二回忆说上午是他给扯的布，之后就领着两个娃娃走了。二人出了老二家部子又问了当街卖油饼的万麻子，说的和老二是一个话。他们两个就往上找，一路小跑快到石门口的时候，两个看见前面二里地外走着一个女人，和邓莲莲相像，稳军说肯定就是，又到朱店找那个嫖客去了。两个就快步跑起来，快追近时，女人看了一眼有人追她，也小跑起来，他们两个费了好大劲，到朱店邵家小湾才追上，一看不是，两个都傻了脸，二喜问女的你为啥要跑？女的看二喜面相和善，面目英俊不像是坏人，就说他家是连家山的，和丈夫拌了嘴，挨了丈夫的打，赌气到娘家去，把他们两个以为是追她的人。二喜把女人劝了一会，说两口子吵嘴是正常事，牙和嘴皮好得很，吃东西时也冷不丁咬一下，不看丈夫的面还看娃娃的面，就连比划带说的女人消了气，转过身回家了。二喜知道认错人追错地方了，但稳军肯定在朱店街上的嫖客家，两人就决定到朱店看看，到朱店东关一家门口竖着“静宁烧鸡”的烧鸡店门口，稳军说你进去看在不在，我在外面等着，二喜说你怕什么，有我在呢，他又吃不了你，就拉着稳军进去了。到了店里，掌柜的还以为他们是来买烧鸡的，赶紧招呼，一个和稳军年纪相仿的伙计正在后堂里做烧鸡，二喜进去把他叫了出来，伙计看见稳军，就什么都明白了，说你家邓莲莲我没看见，你就不要找我了。二喜表示怀疑，就把早上发生的事情给说了，伙计说邓莲莲去年还来找过他，他就给安顿说都老大不小的人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都是命，她就赌气走了，还说以后不再见我。不过他们走时这个伙计透露了一个信息，说前一段时间在街上看见邓莲莲跟着一个卖糖瓜的秦安人，找到哪个秦安人兴许还能找得见。看到两人口干舌燥的，伙计招呼两个喝了水，还自己掏钱给两人送了一个烧鸡。

两人出了烧鸡店后太阳已西斜了，就往回走，到朱店下郭家尉迟敬德拴过马的老槐树下时，实在走不动了，就坐在槐树下吃烧鸡，这个槐树有八人合抱的树身，刚发了芽，四个平伸的枝条上长满了枝枝杈杈，枝枝杈杈上又生出无数的小枝条，遮天蔽日，浓密无比，有三亩地大小，树身中间有个空洞，洞中还有五六个老汉在游胡。二人消灭了烧鸡继续赶路，到石门口南天门时天已黑了，就摸夜回家，到家时几路人马都已回来，正等他两个的情况呢，两人吃了桂花嫂做的黍黍面蛋蛋后，大家就坐在一起商量以后的事，半个晚上过去，也没个啥眉脸。就说以后谁若要出门在外留点心，看能不能碰到，若邓莲莲是成心跑，到哪个角落一钻，地方这么大，谁能找得见，慢慢的查访吧。再说找见了又能咋样？留住人留不住心，迟早还会跑的。

多年以后，一个戴着头巾、捂着脸面的中年女人从东坪坡坡上上来到咀咀上转了一转，看了一会娃娃们玩老钢天羊，到稳军家门口站了一会，发现有人走来就匆匆的走开，有见的人说后影像是稳军女人。第二天，在万家川的河湾里发现了一个喝了老鼠药寻了无常的无主女人，稳军上去看了回来后就在瓜地里发了半天呆，晚上叫上他儿子建建，买了一幅草席，把那个女人偷偷的埋了。

注

呜连怪道：说着骂人的脏话；

言传:这里指说，指教；

连家山：徐家城半山上的一个村庄，隶属万泉管辖；

尉迟敬德拴过马的大槐村：庄浪以前最古老的一棵古槐，被人奉为“神树”，据老年人说这棵槐树已生长了千年以上，树身有八个大人合抱之粗，中间有空洞能容纳五六人，树身有三亩地大，1940年有几个小孩烧树上的马蜂窝时烧毁了这棵古槐，相传唐朝的慰迟敬德在此树上拴过马；

寻了无常：寻了短见。

二十一  回民老人

四月八之前的几天，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了，二喜和大喜每天到瓜地里跑好几回，今年他家的瓜因为比别的人家早种七八天，别人家的瓜蔓长到一扎长的时候，他家的已经拉开了，主杆与分枝之间长出了密密麻麻的瓜杈，瓜杈从拉蔓到瓜熟时，不断的长，对于种瓜人来说，掐瓜杈是一项经常性的工作，如果不掐掉任瓜杈随意生长，就抑制了瓜蔓的生长，扯走了一部分养分，瓜是长不大的。到四月初六，哥俩已把地里的瓜杈掐了一遍，晚上吃过饭，一家人又坐在一起说着自家瓜的事，大喜就对二喜说，从今天起瓜地就交给我一个人搭理，忙不过来的时候我把留兵娘叫上帮忙，你把曹家去年没卖完的那些蒜给卖了。在每年的这个时间，大喜都说同样的话。第二天上午，二喜就到方茂家去找方茂商量卖蒜的事，进到方茂家上房里，见方茂爷爷，方茂大伯还有顶头家的老年书人三个人坐在炕上抽烟喝茶说话，上善老人抽旱烟锅，方茂爷爷和老念书人呼呼的抽水烟，炕上还摆着个红窖泥捏的小火炉，炉子里放着几根木柴，炉子檐上放个炖茶的泥瓦罐。方茂坐在地下的板凳上，正侍候着他们。他进门向几个长辈打过招呼，就问方茂去卖蒜的事，上善老人就问他打算到哪里去卖？他说听人说韩店朱林寺那边的行情好点，四月八朱林寺集市逢集，就是路有点远，看方茂去不去？上善老人说正好你们到韩店去，赶完集下来的时候到南坪靳家大庄去找靳老五，我今年托人带话叫他给我家编两个盘笼和一个背斗，赶完集回来的时候看编好了么，好了的话就拿回来，可记着到集市上打问一下价钱，给人家把钱付了。炕上坐的老念书人有六十来岁，他从小念过私塾，考了几年连个秀才都没考上，也就心灰意赖的给万家“太和堂”当了教书先生，因为一辈子没下过苦，也就比他同龄的庄家汉人身体好，坐下身材板板的，听说这两个娃娃要到韩店卖蒜，就问啥时候动身？走的时候把他也带上，他还说韩店朱林寺那边有好多石像，他年轻的时候路过，就是没仔细看，也是一件遗憾事，为了不枉来世上一趟，到快进土的时候去那里瞧瞧。二喜说韩店远着呢，还要半夜出发，您老身体能吃得住吗？他说我骑上我家的毛驴，不会拖累你们两个娃娃。方茂爷爷和上善老人也劝老念书人就别去了，可他就是不听，说你俩不领我算了，我自己走，话说到这个份上，两人就勉强同意了。方茂家早饭做好端上来的时候，留他吃饭，他说我家饭也快做好了，就回家去。当天晌午的时候，他把蒜辫从他住的屋里的房梁上取下来一些，估计够拿了，就放在院里打了尘土，堆在一个墙角里，就到拴牛家借驴去了，借到驴后，把驴拴到他家圈里，拿了些草料和瘪玉米给驴吃。四月初七早上吃过饭，他牵着驮蒜的驴下了东坪坡坡到上台子沟口时，方茂和老念书人已等他了，方茂家的蒜是老念书人家的驴驮着，把他家的骡子让给老念书人骑着。老念书人的三个儿子都下来送，并安顿方茂和二喜把他大照顾好，老大还把他两个拉到一个墙角，给方茂手里塞了不少钱说我大紧细了一辈子，舍不得吃，你两个就给他买点好吃的，叫享点口头福。方茂说钱多着呢，老大说别心疼钱，能花完我们弟兄几个就随心了。他们几个到朱店时已中午了，买着吃了饭后就继续赶路，到水洛时，天已黑了，就住到西关李记店里，选好房子，安顿好牲口，两个就把老念书人领到街上吃子一顿烩牛肉。吃完后把老年书人送回店中，两人又到中街孙家澡堂里洗了澡，洗完澡后又到街上转了一圈才往回走。到店里时，他们选的房间里又支了一张床，床上坐着个和老念书人差不多年岁的回民老人，见他两个进来，老念书人气愤愤的，就对他两个说店家说好叫曹三个人住一间房，这个老回回没地方住了，又叫加到曹房里。二喜和方茂说住下就住下吧，有啥不可的。老念书人就是不行，说他看着老回回就着气。毕竟回民事件才过去十几年，老念书人大概还心有余悸吧，坚决不和老回回住，最后叫来了店家，店家说您老人家如果不住，就住到我房里，曹两个住，老念书人就跟着去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回民老汉就没事找事的和他两个搭话，先问他两个是啥地方人，姓啥，方茂给说了，回民老汉说十个回回九个姓马，说不上咱们五百年前还是一家子呢，方茂说不是吧，听我爷爷说我们马家人的祖先是三国时期蜀国五虎上将之一的马超，被曹操打败后投奔了刘皇爷，蜀国灭亡后，我们的先人四处流浪，后来到马家川安家落户，来的时候就姓马，能是回民吗？几个说着就扯到了十多年前的回民事件上，这个回民老人说他也姓马，叫马德安，天水张川人，二十年前的一个晚上，阿訇把他们所有的青壮年汉子都招集到清真寺里，他们到时当地的富户头人都在，还有一些不认识的人，听说是从南方天国那边来的，阿訇对他们说汉人要杀光回民，咱们已到了亡族灭种的危机时刻，出路只有一条，哪就是反抗，以牙还牙，以暴制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杀光所有汉人。阿訇还叫他们回去以后，为消除累赘，都把自家的婆娘孩子杀掉，并安排他们晚上悄悄的进村。为了提醒村里人逃跑，他走到村头就大声喊杀，他一喊，监督执行的人就在他后背上砍一刀背，他共喊了五声，挨了五刀背，他家是村中的最后一家，进了门后他女人已给两个娃娃穿戴好，正在收拾东西准备逃走，见他满身是血手执明晃晃的钢刀进来，他女人就向他求饶，他就叫他女人和孩子快躲起来，说反正我不忍心杀死你们，也下不了手，如果被别人杀了就是命了，知道村子里已出不去，就把他老婆和孩子藏在地窖里，另到圈里宰杀了两只羊，抹了一身一脸的鲜血就出了门。说完还脱了上衣让他两个看他背上的刀痕，两人探头一看，老人背上有纵横五条刀痕，像爬着的五条大蚰蜒，看着就让人恶心。二喜又问最后怎么样了？老人说第二天，阿訇又召开大会，会上有人告密说他们村逃跑的人最多，就有人站出来说他是故意泄露的，要杀他祭旗，因他平时人缘好，好多人给他求情，说这个人脑子有点问题，是精神病，他才免于一死。后来事变平息，他被朝庭俘虏后放了，回到家乡后，家也没了，地也没了，就以要馍馍讨吃讨喝为生，一年后要馍馍时碰到了他家的女人娃娃，就一家团圆了。方茂又问回民老人你听说过有个叫八虎子的么？老人说知道，也见过几次面，是金天王的养子，只不过人家是上层人，接触不多。听说他武艺高超，力大无群，攻城掠地无人敢当，最后事败时在宁夏被官兵追杀，手下都已战死，他逃到关山脚下时，已被一队官兵列阵围住，他一人力战官兵，从上午杀到下午，直杀得血溅征袍，在他气力逐渐不支之时，只见从关山中窜出七只猛虎，唬住了官兵，他也随之变成一只虎，八只虎长啸一声，威风凛凛的在官兵的阵前钻进了关山。对于方茂为啥问八虎子的事，方茂以前给他没说过，二喜心里不解，就问方茂我不知道你咋知道的？方茂说他也是听他爷爷说的。真实的情况是方茂给他撒了个慌，这个八虎子和方茂家还有一点源渊。

发生在清朝同治年间历时十余年的回民事件，波及陕西甘肃宁夏青海新疆五省区，给广大回汉民众造成了很大的创伤，据有的史料记载这次动乱死伤的人数超过了抗日战争。就临近庄浪的华亭县城，全城被屠，仅有七十余人逃进关山深处的莲花池才幸免于难。这次事件最终演变成了民族仇杀，是民族矛盾长期积累的结果。有些学者认为，把此次动乱定义为一次农民起义不太确切，因为被上层统治阶级利用，随意毒荼生灵、分裂国家；说是一次暴乱也不确切，因为是民族矛盾长期激化酿成的恶果；定义为一次事件还是确切公正的。新中国成立后，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在这片热土上，回汉民众和睦相处，到处呈现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这样的历史悲剧不会再重演。

注

炖茶：煮茶，庄浪附近人至今还这么说。

二十二  云涯览胜

第二天因为要赶路，二喜和方茂就从四更天起来，见回民老人醒着，就向这位尊敬的老人道了个别，叫起老念书人，一行人就上路了，到韩店街上时，天就麻麻亮了。一过石桥，山势就变得奇耸秀拨，气宇不凡。远远望去，佛沟寺摩崖、三清洞石窟隐现在官路左侧层叠险峻的红砂岩断面上。过了佛沟不到两公里，只见绵延起伏的山崖突然中断，两峰之间，云崖河水潺潺流出。朱林寺石窟就刻凿在崖河右岸的悬崖峭壁上，朱林寺对面的一片空地就是集市，等他们到来时，这里相当热闹，从华亭、张家川、张棉驿、水洛、韩店、盘安、郑河、颉崖（xue，ei）等地做生意的人，赶集的人络绎不绝，叫卖叫买声，讨价还价声一片，他们找了个地方，把蒜辫从牲口身上卸下来，由二喜和老念书人看着，方茂找地方存放了驴和骡子。方茂回来后老念书人因半晚没睡觉，又走长路困了，就说他找个店睡觉去，等下午他们两个把蒜卖完了，就叫上他去看朱林寺。由二喜领着他找了旅店，回来后两人就专心致志的做生意，今天集上卖蒜的就他们两个，一群人就马上围了过来，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他们两个的蒜全部卖给了华亭一个经常打交道的蒜贩子，而且还卖了个比平时高一倍的价钱，两个人就特别的高兴，看时间还早，估计老念书人还在睡觉，就在集市上转悠了一会，打问了盘笼和背斗的价钱，估计时间差不多了的时候，就叫起老念书人吃饭，吃完饭后两人就一左一右的搀扶着老念书人，向集市对面的朱林寺方向走去。今天是农历四月八，到山上游的人很多，不断有上去和下来的人，大部分人都步行，也有老爷大人坐轿进山的，还有几个书生模样的人，每人手拿一把折扇，边走边吟诗唱对，卖弄风骚。云崖寺作为一处人文胜地，是外地人了解庄浪历史、文物风情必不可少的一个去处。他们三人离开朱林寺顺流而上，眼前摩肩接踵的石峰忽然分开，又渐渐归拢，咋一看，左右石峰勾连，好像没出路了。突然，就在两峰相接处，挺立着两柱突兀而起的巨大石笋，状如炳灵姊妹峰。老年书人给他俩说这就是“秋千架”，是王母娘娘打过秋千的地方。二喜问老念书人说你没来过这里，是怎么知道“秋千架”的？老念书人说秀才不出门，可知天下事，书本上看的。一过秋千架，关山就变得更加丰满秀媚，但见异峰叠起、云蒸雾绕、密林参天、绿茵满地、曲径幽幽、流水淙淙，另是一番天地。众山环拱之下，一座石峰拔地而起， 君临四周，这便是云崖主峰。云崖寺石窟、白云洞等胜地奇观就在石峰正面裸露的悬崖峭壁之上。等他们走到云崖石窟下时，见一道人正在给一群看客解说着什么，他们也扎长耳朵听道人娓娓道来：“云崖寺始建于北魏时期，唐、宋、元、明、清累代修葺，经久不衰。第一层是木结构庙宇，第二层是窟檐建筑，第三层洞台中是佛教神像。他们进庙烧香拜佛后，道人又引领他们看玉皇顶，只见峰顶状如巨钟，巍峨险峻，有崎岖小道可攀。也有三五成群往上走的人，老念书人听了道人的解说，兴致很高，也要从小道登临玉皇顶，他们二人拦不住，就叫方茂在前面拉，二喜在后面推，二人费了吃奶的劲才把老念人拉了上去。站在峰顶，极目远眺，只见层峦迭嶂，秀岭奇峰，尽收眼底，犹如八百罗汉列坐诵经。近观云崖，东南西北四台环拱，似众星捧月。对面为南台，如经书开卷，又如归鹤展翅，故有“归鹤来戏”之说。山后有金牛峰、雪山峰、雷声峰等数峰兀立。山后的北台，由笔架山、棋盘峰、神仙桌、卧驼峰、金瓦寺山等五峰汇集而成，与面前的云崖主峰合成一幅“五老观太极”的图画，意趣盎然。东台在云崖主峰之左，又名观音山，巍峨高耸，赤壁千仞，靠近云崖的一壁叫八仙崖，崖上有观音洞、湘子洞等五窟，摩崖造像隐约可见。此外还有天女峰，如九天仙女凌空而降。主峰之右为西台，又称罗汉崖，其崖鹰洞垒垒如蜂窝，俗名“蜂坯子”，山顶怪石林立，错落有致。纵观东西二峰，恰似云崖主峰之两翼。他们从玉皇顶下来，跟着游人沿云崖河继续前行，依次观赏了大寺沟、盐场子、红崖寺等胜迹。观赏完后，他们就折返出山，眼前碧波荡漾，耳畔松涛阵阵。这林海由白桦、松柏、青冈、山杨、山柳、椴、箭竹等10 多种主体林木联缀成二十二万余亩的茂密森林。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们哪能相信在黄天厚土之上还有着这样独具魅力的陇上林海？云崖风景区像一位隐居深山的高士，像一本深藏玄机的经书，又是一幅巧夺天工的风景画，还是一座名副其实的天然植物园，称其为陇上的一颗明珠该不为过。昔人总结的“静宁八景”中，就有“主山名胜“更迷人之说，就是以云崖寺为中心的大寺，红崖寺、朱林寺、西寺、乔阳寺、佛沟寺、金瓦寺等，合称“主山八大寺”。这些石窟寺群，相互依存，形态各异，相映成趣。在关山密林中，堪称天造地设的奇景奇观。

走出了云崖寺，老念书人高兴的像个孩童一样，走的比他们两个还快，给他俩说他能在垂慕之年一瞻云崖风物，进了黄土也就没有什么惋惜的了。他们两人也从没见过这极美景致，感觉心旷神怡，有一种脱胎换骨之感。到了集市上时天已接近晌午，由方茂取出寄存的骡马，他们决定早些赶路，天黑到韩店住下，第二天早上早点起来，摸夜就能回家了。

注

颉崖：念（xue，ei）原庄浪县的一个乡镇，后于2004年撤乡时被盘安乡合并；

静宁八景：明清时期水洛地区隶属静宁州管辖，所以说是“静宁八景”。分别是 “军寨春耕”、“屯野夏牧”、“水洛横烟”、“石门秋月”、“西岩积雪”、“烽台远眺”、“威戎涌泉”和“主山名胜”。也有人将“盍簪亭”与 “紫荆香霭”列为八景之一。

二十三  关山天池朝那湫

到了韩店街上后，找了一间客店住下，韩店的客店和水洛的不一样，是能容纳一二十人住的鸡毛店，房中一个大通铺，因为天气已暖和，鸡毛已被店家收拾过。他们来时，店中已住着四个郑河人。老念书人因为游的尽兴，兴致很高，还嘴里不断念叨着说看了云崖寺，此生再无遗憾的话。一个郑河人听他们几个说话，就插话说云崖寺算个啥，比起我们郑河的朝那湫差远了，老念书人是个犟脾气，就说还有比云崖寺更好的去处，于是老念书人给这个人说他今天看云崖寺的心得体会。郑河人不服，就给他讲朝那湫的神奇。另外几个郑河人见他两争论得脸红脖子粗的，就都围过来讲他们的朝那湫。一个年长念过书的人问老念书人你知道我们华夏民族的源头在哪里吗？老念书人说在中原和陕西一代。这个人说不对，朝那湫才是华夏文明的源头，是中华传统文化的发祥地，从战国时期的秦国开始，历代举行水神大祭，朝觐人祖，秦王高举“炎黄苗裔，华夏正宗”的大旗，成就了秦国一统天下的帝业。一听这话，老念书人惊得目瞪口呆，他念的书里都说黄帝才是中华文明的始祖，中华文明的发祥地在黄河流域的中原一代，没想到这个人说他们郑河朝那湫是中华民族的发祥地，真是荒涎不经，和书里说的不一样，他要这个人拿出理由来。这个人就引经据典，给他们讲了“伏羲降生湫池畔”、“王母娘娘在湫池洗澡”、“斩泾河老龙”的故事，还说朝那湫是泾河的源头，只听得老念书人如痴如醉。刚才和老念书人争论的那个人看他说完，说还有神奇的呢，湫中有个大金蛤蟆，有些人还在有月亮的晚上看见过，能呼风唤雨。天旱的时候，只要有人到湫边祈雨，有求必应。早些年有人想掘开渠向外引湫水，但是渠开几许，渠水就跟着下降，根本引不出来，填上缺口，湫水就跟着上升，你说神不神。老念书人听得入了迷，就连声说神。看他说完，另外的一个人又说了“天牛移湫”的故事。相传，早年湫头山下有一富户，他家有八对牛，雇一牧童放牧，却不给牧童饱饭。有一天牧童正在湫畔放牛，忽然狂风四起，牛群被卷入湫中，牧童无奈，索性一死了之。于是就跳下湫去，正好落在一头牛的背上，迷迷糊糊做了一梦。梦中见到一个仙翁要借他的八对牛去移湫。牧童说老伯既然借牛，何不连人一块借去，我一个人回去如何交得了差？仙翁笑了笑说不碍事的，你先回去，八对牛随后就到。牧童醒来发现自己独自躺在湫畔，这时，主人也带着家奴前来寻找，只见牧童，不见牛群，正要发作鞭打牧童，忽见八对金牛从天而降，紧接着电闪雷鸣，大雨滂沱，湫水四溢，波浪翻滚，金牛一个个变成了磷峋多姿的巨石，屹立在湫心，于是便有了前湫后湫、若干个小湫与周围的一块块奇形怪状的乱石。这几个人说完，老念书人执意明天要去看朝那湫，并问路远不远？怎么走等等。二喜和方茂一听，就说家里还忙着，都劝老年书人就别去了，但老念书人不听，说你两个不去的话我就一个人去。二人没法，二喜忽然灵光一闪，问几个郑河人郑河蒜的行情咋样？郑河人一说，两人同时吃了一惊，郑河蒜的价格比云崖寺集市那边还高。于是两个决定早上到韩店街上批发上两驮蒜，再拿到郑河去卖，不是一功两得吗？第二天早上两人起来，到石碣子两个熟人跟前批发了两驮蒜，回去叫醒老念书人，三个人吃完饭就按照几个郑河人说的路线，向郑河街道方向走去。到街上后，蒜价的确不错，但老念书人要急着去看湫，就给当地的两家蔬菜贩子便宜点卖了，两人也赚了不少钱，心下越发高兴。卖完蒜后，问了几个本地人朝那湫的方向，就骑上骡马向湫池方向走去。朝那湫位于郑河上寨东北海拔约二千多米的湫头山巅，最著名的有前湫和后湫，因地处朝那古地而得名，当地人俗称“老龙潭”，是传说中斩泾河老龙的地方，上了盘山路大概走了一个小时就进了峡谷，但见周围树木森森，佳卉片片，谷中还渗滴有暗红色的水珠，传说是泾河老龙的血液。再往前走前湫就出现在眼前，湫池呈簸箕形，水面30多亩，幽深莫测，清澈如镜，水面飘浮有软蔓红叶，一阵风起，红波重重。因王母娘娘在湫池沐浴过，故前湫又有“灵池”之称。倒映在湫中的云影，形状色彩不断变化，时而蔚蓝，时而银白，时而橙黄，时而鲜红，此情此景，令人迷醉。看完前湫后又走了大约一公里路，就到了后湫，后湫比前湫小多了，水面占地约十多亩，像一条大鱼横卧在关山林海中，碧波闪闪，纤尘不染。明媚的阳光下，湫水泛着涟漪，微风拂面，沁人心脾的空气，更使人身心舒畅。

注

伏羲降生湫池畔：《山海经》、《太平御览》记载的“华胥氏履大人迹孕父羲”，正是在古雷泽，即关山天池朝那湫发生。

二十四  三个靳老五

看完了关山天池，几个人返回韩店又到那家店里住下，因走的路多人困马乏，老念书人吃过晚饭后就早早的睡了，二喜和方茂躺在炕上聊了一会，商量明天四更天就出发，摸黑就能到家，说着就沉沉的睡去。两个睡得正香的时候，老年书人就叫他们起床，二人摸着惺松的眼睛，说刚睡下干什么去？老念书人说已快四更，店里走的早的人已动身了，两人就起来用凉水摸了把脸，二喜到店家跟前要回押金，给骡马喂了上等的草料，就匆匆出发了。到南坪靳家大庄时，天已大亮，方茂记着他大伯说的话，见一个拾粪老汉在铲他们的骡马拉的粪便，就问老者靳老五家在哪儿？老者说我们靳家大庄有三个靳老五，不知你要找的是哪一个？方茂就说是编竹编的靳老五，老者说南坪家家都编竹编。方茂这下可犯了难，他大伯走的时候又没说靳老五大名叫什么。见方茂犯难，二喜就说你给老人家说说这个靳老五长得什么样子吗，靳老五在方茂还不到十岁的时候到他家来过，面容已记不清了，只记得矮墩墩的，满脸的络腮胡子。就给老人家说是矮墩墩的，满脸胡须的哪个，老人又说三个靳老五都矮墩墩的，脸上都有胡子。二喜以为老者在故意刁难他们，一时来了气，就说你这个老人家这是成心不给我们说吧，我们问别人去。说完就要拉着方茂和老念书人走开。拾粪老汉一听也来了气，就说你这个小娃娃咋这样对人说话呢，你们问路我成心给你们说，遇到你这样不讲理的人真是晦气透顶了。方茂朝着二喜撸了撸嘴，又连忙给老者赔不是，说您老说得对着呢，您就给我们说说三个靳老五家任意一家吧。老者说你们两个都长的有嘴有脸的，这个娃娃就是比你强，听口音你们都是万泉下川里人，那里的人我打过交道的多了，都嘴里绵软，记着小伙子，出门时把自己看低点，别以为我是个拾粪的你就看不起我。就给他们指了最近叫靳老五的一家，他们进了巷子，走到门口，二喜和老念书人看骡马，方茂进门打问，进了院门就见一个五十来岁身材墩实满脸胡子的人在自家院里破竹子，就问你是靳老五伯伯吗，并报上他大伯的名号，这个刮竹子的人马上放下手里的话计，就问方茂他上善老哥还好着吗，你是他的什么人？方茂知道找对了人，就给这个靳老五说了，靳老五马上叫她婆娘和媳妇给这个娃娃做饭。方茂说我们一起还有两个人，在门外等着哩，靳老五就叫他儿子赶紧把人让进门来，二喜和老念书人进了院，他儿子把驴骡拴到自家圈里，还给上草料，靳老五把他们三个拉到自家炕上坐下，摆上炕桌，拿出水烟锅，再摆上火盆生火炖茶。就问你们做啥去呢？还拉着驴和骡子，他们就给靳老五说了到韩店卖蒜的事。坐了一会，方茂问起他大伯给靳老五带话叫给他家编盘笼背斗的事，靳老五说你大伯没给我带话呀，还是带话的人没给我说。方茂说既然话没带到就算了，我下去的时候到水洛买上一样的，不妨事。又坐下说了一会话，靳老五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就叫他儿子出去找“竹编王”和“大耳朵”去，看你上善大伯给他们带话了没有？过了一会儿，又有两个靳老五听说是故人家的娃娃到了，进了门就急匆匆问方茂是哪个？你爷爷你大伯你二伯还有你大大都好着么？他们两个也都矮墩墩的，满脸的胡子，看来拾粪老汉说的不错，刚进门的两个靳老五中那个叫“竹编王”发话了，说你大伯今年过年的时候托了个亲戚带话说要我给你家编两个盘笼和一个背头，过完年我就做好了，天天等着他来拿，你大伯是不是有啥事？方茂就说是他们到韩店赶集，赶完集时顺路拿上，我大伯身体好着，还能给我家务瓜。他们又问二喜是谁家的娃娃，老念书人给说了后，他们都说晓得，福成先生人老成，心肠好有本事，一把算盘打遍天下无敌手，可惜走的早等等。聊了一会，两个靳老五都要把他们叫到自家去，这个靳老五不干，说既然来了，谁家都一样，又叫老婆媳妇给另两个靳老五都把饭做上，大家一起吃。茶足饭饱老念书人烟瘾过足走的时候，“竹编王”靳老五从他家给方茂拿来了盘笼和背斗，方茂给钱他怎么都不要，方茂也执拗，说不拿钱东西他就不要，“竹编王”就勉强收下，把东西绑在驴身上，就出发了。

二十五  南坪竹编

方茂从老年人的只言片语中得知，他大伯上善老人当兵吃粮回来后，就先带着马家户里一帮子人到关山朱林寺南沟割竹子，割竹子是拿命换钱的活，但收入不菲，只要不挨饿受冻，人们是不愿钻关山的，割竹子既要防山中的狼虫虎豹，还要防土匪抢劫和恶霸欺服。上善老人年轻时个头有一米七十左右，身材匀称，身手不凡，带着一帮割竹子的人和天斗和野兽斗和人斗，从野兽口中从土匪恶霸手中救过很多人的命，还接济过很多人，义利分明，买卖公平，卖了竹子分钱的时候宁亏自己也不亏他人，很受人拥戴。于是，四邻八乡割竹子的人都愿意跟着他，听说跟他钻过关山的人全县那个地方的都有。他有三个原则，第一是把马家户人和其他人一样看待，跟他的人都是他的弟兄；第二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出门都把自己看低点；第三是除打死野兽外绝不打死人，就是被抓到的土匪，教训一顿后也发些盘缠叫回家去。他力气大，割得快，别人割一捆竹子，他能割两捆，出山时别人背一捆他背两捆，还领头带路，在关山老林中从未迷失过。方茂回家后给他大伯说了南坪靳家大庄三个靳老五的事，上善老人说都怪他给方茂把话没说清楚，这三个靳老五中有两个是他当年竹子帮的，还有一个是当时他的最大客户，就是那个“竹编王”。

说起南坪乡竹编，那可是大大有名，始于何地，无文字记载，当地人说：“都是先人一代一代传下来的”。只要是南坪人，男女老少都能拿出一手，尤其是刘靳家的竹席、靳家大庄的马笼头、唐家高庄的背斗，苏家坪的莆篮筛子，各具特色，很有名气。产品不但供全县农家使用，还远销附近各县，从旧时最远就销到宁夏的西吉、海原和固原一带。他们的产品不等上市，就常被各地的贩子一扫而光。南坪的竹编还给人一种古朴亲切的感受，造型优美，编制精细。结实耐用的盘笼、背斗、莆篮、筛子以及炕上铺的席子无不显示出他们娴熟的编织技艺。件件竹编产品无不凝结着他们的汗水和心血。就拿编制一套莆篮来说吧，从毛竹到制成品，要经过刮、劈、削等十几道工序。一个家庭就是一个生产单位，按难易程度合理分配，流水作业，男人劈竹子、起蔑子、锁边子，女人织席片，小孩帮助大人刮竹节，最后的一道工序由一个老师傅来完成，他们编出的莆蓝一套三个，称头号、中号和小号。其制作工艺分为挽底络、编帮子、织内层席片及锁边四部分。光是挽底络，大号为二十一径，中号为十八径，小号为十五径，每径六根蔑子，如大号莆蓝底络，三组七径互相交叉斜压，挽成的络子呈排列有序的六边形孔眼，然后用劈成四辫的竹蔑在低络周围一圈一圈地侧旋约十厘米宽之后，再将底径折上，编成的梆子呈鼓腔状，里边套上编织细密的席片，最后锁边。锁边时将径蔑折倒参压，靠内边用蔑裏子和五根圆竹壮起，用引锥将缠条逐圈缠绕成小胳膊粗的圆边，这样就编成了一个莆篮。所用的缠条是用较粗的竹子从粗头一劈两半，细头和终端连在一起，两半缠条用斧背齐齐砸扁，锁边时用水泡软以不致折断，每个型号的莆蓝编法相同，大小则由底径的多少而定。

南坪人制作竹编可谓是一幅怡淡和美的风景画。到了夏天，一堆人坐在树阴下乘凉、边闲聊边做竹编活，别有一番情味。冬天他们坐在阳屲旮旯里，一边晒太阳，浪闲话，一边劈竹子，起蔑子，远处听去欢声笑语一片，到近一看，但见银篾错呈飞舞。冬季昼短夜长，晚饭后正是赶工出货的时节，一家人坐在热炕上。一边说着东家的日月，西家的光阴，手底下的活计也在飞快的增宽。竹编对于他们已不仅是一种生产劳动和生活需要，而且是一种精神生活了，有顺口溜说：“一把蔑竹两只手，盖房穿衣不发愁”。

南坪竹编还有个陈规，哪就是手艺不外传，不用说给亲戚、朋友、外村人，就连自家的女儿也不全传，怕把这门手艺带给婆婆家。一些关键性的工序如旋圈子，起蔑子，锁边子等传男不传女。

二十六  关于狼的记忆

二喜等三人告别了三个靳老五后从靳家大庄里出来，老念书人骑着骡子，他们两个牵着驴就往下走了，自从看了关山天池，老念书人就不再说云崖寺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景观了，只感叹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自己这一辈子没有游览名山大川，不由得更觉遗憾了。二喜说您老还有时间，等下次我们两个赶集的时候把您再带上。老念书人说再也不去了，自己这把老身子骨扛不住，再说中国这么大，就曹这么个小地方也有这样的景观，外面的大地方还不知繁华成什么样呢？人就这么几十年，看了一个还想看下一个，什么时候是个头，只能徒增遗憾罢了。看老念书人深情有些黯然，两人就不在说什么，到正午时分已到了水洛，草草吃了饭，给骡马喂足草料，又匆匆上路了。走到郭家油坊时，老念书说在水洛吃的饭盐咸有点渴，方茂就进了油房给老念书人讨了一马勺水喝，老念书人喝完水方茂还马勺时油坊里两个伙计正在说着话，大意是他们村一个四岁的小娃娃在大汉都上山干活去后叫狼给叨走了。方茂出来就给老念书人和二喜说了，三个人就说起了狼，二喜听说方茂大伯年轻时打死过狼，问方茂这是真事么？老念书人就接过话茬，说方茂大伯不但打死过狼，方茂二伯也打死过呢。接着就问方茂你二伯腿有一点跛，是咋回事你晓得吗？方茂说他奶奶在世的时候给他说过是叫狼咬的，具体情况他不清楚。老念书人就给他们先说方茂二伯打狼的事。方茂二伯行善老人二十来岁的时候，有一年他家门里的一个长辈去世了，行善老人一个人到姜家菜子去请阴阳先生，本来是请了阴阳先生后两人一起走的，但哪天恰好阴阳先生有事出外不在，就只好一个人往回赶路，下了姜家人的车路顶后要走一个小山谷，小山谷里有一片林子，过了山谷就是马家人的湾里地，他到小山谷时天已黑了，当时正是冬天，山上没有一个人，就在他快要走出小山谷时，忽然一只狼钻出林子咬住他的右腿，狼牙一口咬穿他的棉裤，咬透棉花扎进肉里，血顺着棉花往外流，当时行善老人清醒得很，知道狼咬的不是地方，如果他一弓腰或坐下，狼一换口咬到喉咙上他就完了，就忍着疼痛拖着狼走，拖到墙根时手里摸着了一个大石头，就给了狼头一下子，狼松口后，他拖着受伤的腿就跑出了小山谷，回头往下看时那只狼当时被打愣了，正把头戳在地上转圈呢，行善老人又折返跑下去，拿起石头，朝狼腰狠狠的一下子，当时狼就瘫了，拿起石头又砸了一阵，直到狼断了气，他才连滚带爬拖着流血的腿回家。方茂问老念书人说我二伯为啥第二下不打狼的头呢？打头的话说不定一下子就打死了。老念书人说你们两个不娃娃不知道，狼最怕人打它的腰，有句话叫“别打我的背，别打我的腰，你就打我的铁得（de）脑”，狼腰背软着，你只一下子他就瘫了，但是狼灵活得很，你就是打不到它的腰背。狼的头是铁的，你怎么打它都不怕，你二伯当时只是把狼给打愣了，如果他再不下去连几下，等一会时分狼就没事了。不是冬天穿的厚实，你二伯的那条腿不定被现在还跛得严重呢。二喜听着过瘾，就又问方茂大伯打狼的事，老念书人又给他俩娓娓道来。上善老人有一年八月十四担着一担梨到朱店赶集去，由于听错了鸡叫二更天就出发了，他走时手里拄着一根拐棍，出了田家坪庄头到田家湾这段路上川套里再没有村庄，那晚月亮很亮，他刚出了田家坪庄头，河湾里就跑上来两只狼，一前一后把他夹在中间，上善老人艺高人胆大，刚开始还没把两只狼放在眼里，放下担子就拿拐棍追打，狼灵活得很，就是打不上，还累得他气喘吁吁，上善老人当时想坏了，今天看来就要喂狼了，他忽然记起老年人说过狼不怕棍，专怕树梢子的话，就扔了拐棍折了路边的一棵小树，小树枝叶繁茂，每当狼近前，他就捣几下，狼一看就跑远了。就这样对峙了一会，他看到前面有个小窖，就钻了进去，把树头伸在洞外，每当狼往进扑的时候，他就捣几下，狼又跑远，如此几番，他看见两只狼在距离他二十米远开外的地方看着他，四只眼睛闪着蓝幽幽的光，十分的吓人。不一会，一只狼不见了，另一只还爬在洞口堵着他。他正在纳闷，忽然觉得窑顶上往下淌土，你看儿家的鬼大吧，一个在洞口堵你大伯，一个正在洞上面抛土，打算把土抛开后从上面攻击，上面的狼把窖顶刨了个小洞，已能看见天空了，你大伯瞅准机会，一下子把上面狼的前腿给搼住拉下来折断，折断后还不放手，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听到赶集人的驴铃响，前面的狼就跑了，有人走近时，你大伯才放开狼腿，上面的狼已不知死去多少时分了。你大伯回来时全身湿透，身上的土变成泥了，灰头土脸的，不吃不喝睡了两天两夜才缓过气来。

狼对二喜和方茂来说再也熟悉不过了，在他们后湾里、水眼沟里、梁头上有的年份狼很多。在狼多的年份，庄农汉人一个人不敢上山干话，上山时都成群结队，有时候狼还到村子里来咬猪咬牛咬驴咬鸡，闹的鸡犬不宁，他们小的时候大汉吓唬小娃娃最多的一句话就是“狼来了，赶紧跑”，他们闻狼色变，在附近经常听说谁家的娃娃叫狼叨走了，谁家的牲口叫狼吃了等等。还有前几年发生在拴平家的一件事让他们记忆犹新，那年也是刚过了四月八，拴平家两口子在后坪上干农活，还领着他家的儿子留宁，留宁在地头上玩耍，看见了一只狗娃，他就和狗娃玩了起来。干完活后，拴平家两口子也看到这只狗娃很可爱，两只耳朵竖着，全身毛皮金黄光滑，还说谁家把这么好的一只狗娃给丢了，怪可惜的。看留宁喜欢，就抱了回来，在路上的时候，这个小东西不断的撒尿，味道挺骚，当时也就没有在意，睡觉时还怕把狗娃冻着就放在房里的地下，叉上门就睡觉了。半夜的时分，可就翻了天，就听到村子里鸡飞狗叫，人都被吓醒后。有几个胆大的出了门，就见有七八双蓝幽幽的眼睛在崖埂子上晃动，就赶紧回家又关了门，这天晚上拴平家最惨，圏里的一头猪被咬死，房上的瓦被揭开，狼粪屙了一房顶一院，一家人蜷在屋里只吓得瑟瑟发抖。第二天早上有几个长辈来到拴平家，看到了昨天留宁抱回来的那个东西，说不是狗娃是个狼娃，都是这个东西惹的祸，有几个家里受了损失的人还要把狼娃子打死，就叫那几个长辈挡住了，说今年不太寻常，狼都跑到后坪上了，还是放了吧，打死说不定老狼还怎么报复呢。拴平就叫了几个人，把狼娃子放到发现的地方，此后也就平安无事。

老念书人说狼这儿家的灵醒得很，有一年他见几个人在史家沟山上把两只狼娃子放火烟从洞里熏出来，用铁链子绑着，有些人说你把这害人的东西打死，狼儿子好像听懂了似的，拿眼瞪这些人，有些人说你看这么小也怪可怜的，还是放了吧，就又可怜巴巴的。

注

铁得脑：铁脑袋；

儿家的：指代某一事物，带有贬义；

灵醒：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