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三抗停工令

来源：  作者：王晓军  发布时间：2009-06-05  点击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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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收复水洛城后，应羌人酋长们的要求，刘沪精心挑选了一千名羌族青年编入自己的部队，由王勇、元龙带领，每天进行军事训练。这些羌族青年大多在马背上长大，从小精习骑马射箭，经过严格的训练后，更加勇猛善战，使宋军如虎添翼。铎那厮从熙州搬来的救兵，走到道上听说水洛城了已被宋军攻破，只好悻悻然退回。

战后的水洛城又很快恢复了往昔的繁荣，街道上店铺重新开张，冶铜炉喷吐着火焰，银器坊丁丁当当，和城外的水磨的轰轰声交相呼应。当地的汉族百姓，大都是为了躲避战争逃亡到这里来的，看到大宋旗帜飘扬在水洛城头，看到安营扎寨的宋朝士兵，如同看到了自家的亲人，扶老携幼，带着珍藏多年的美酒，争相到营帐来慰问。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大爷，紧紧拉住刘沪的手，泪水禁不住扑簌簌地滚落下来，哽咽地说：“刘将军，我从十几岁离开了中原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大宋的队伍，想不到今日又见到宋军的威仪。”

刘沪安慰他说：“大伯，请您老放心，有我们在，今后大家一定会过上平安日子的。”

收编了羌兵以后，刘沪让部队撤出水洛城，驻扎在城外，自己住在紫荆山玉虚宫的一座破庙里，让老百姓住进城里。因为多年遭受战争的蹂躏，水洛的羌人和汉族百姓都想进城居住，过上安宁的日子。然而水洛城也因为岁月的侵蚀和战争的摧残，变得破败不堪，城墙多处坍塌，岌岌可危，根本无法容纳那么多的百姓。元宁等羌人首领多次请求扩筑水洛城，护佑城中百姓。刘沪也早有这个打算，便将收复水洛城的战况和扩筑城池的请求写信报告了郑戬。郑戬得知刘沪顺利收复了水洛城，非常高兴，立即上奏朝廷。仁宗下诏，擢升刘沪为内殿崇班。

这天，郑戬带着幕僚董仕廉等人来到水洛视察，见此地果然非常险要，暗暗赞叹范仲淹有先见之明，并对刘沪智取水洛城大加赞赏。元宁等人听说郑戬到了水洛，一齐前来拜见。

郑戬在水洛待了几日，与刘沪彻夜长谈，颇为投机，意犹未尽，让刘沪陪他一同巡边。刘沪见郑戬执意要到边境上巡察，便带上王勇、孙敏等几员副将，陪同郑戬前往。

在水洛西南四十余地的石门堡，是宋夏交界之地。这里地势险要，两座石山隔河对峙，狭窄处不过十余米。刘沪收复水洛以后，见这里地形险隘，便命李锐率领士兵在这里依山建寨，派一千名士兵驻守。

一行人迎着风雪策马来到了石门堡，使李锐等将士大吃一惊。刘沪令李锐等见过郑戬，然后在寨中介绍敌我双方军事对垒情况。

雪越下越大，西北风卷起地上的积雪抛向天空，让人感到彻骨的寒冷。

郑戬听了李锐的汇报，非常满意，勉励将士们要保家卫国，奋勇杀敌，绝不能让大好河山落到西夏人手里。士兵们见到郑戬、刘沪冒着这么大的风雪看望他们，感动地热泪盈眶，齐声答到：“请郑大人、刘将军放心，我们绝不让西夏狗贼踏进半步。”

刘沪见郑戬兴致盎然，便说：“郑大人，天色将晚，不如我们在这里和大家一起共进晚餐，您看如何？”

郑戬爽快地说：“好！拿酒来，我要和你们痛饮几杯。”

不一会儿，酒菜齐备，郑戬和将士们一起开怀畅饮。大家正在尽兴喝酒，忽见巡逻的哨兵飞奔而来，气喘吁吁地说：“报告大人，元昊带领大队人马，朝石门堡方向进发。”

寨中的将士闻言大惊失色，只有郑、刘二人镇定自若。

郑戬问道：“来了多少人？”

哨兵回答：“约近万人。”

“距这里有多远？”

“五里左右。”       

郑戬举起酒杯，呷了一口，问刘沪道：“子浚，你认为元昊会进攻么？”

刘沪略一沉吟，答道：“末将以为元昊生性多疑，此时大雪纷飞，薄暮暝暝，只要我们不仓促迎战，他一定会认为我们张网以待，必定不敢贸然攻城。”

郑戬赞许地看了刘沪一眼，说：“你分析得很有道理，让士兵打开寨门，我们继续喝酒。”

不一会儿，元昊带着大队人马来到石门，见山寨大门敞开，寨外守卫的士兵神情坦然，丝毫没有大兵压境的恐惧。寨楼上，几个官兵正在饮酒作乐，谈笑风生。

元昊急忙命令部队停止前进，问身边人的道；“楼上喝酒的是什么人？”

手下有认识的将官回答；“年纪大点的是陕西四路经略安抚招讨使郑戬，中年的是静边寨主刘沪。”

元昊吃了一惊，这两个人的名字他都不陌生。他狐疑地向楼上看了看，阴险地狞笑着说：“郑戬老儿设下圈套，想让我往里钻，本大王决不会上他的当。”

说完，拔转马头，大声命令：“撤。”带着人马从来路返回，很快消失在扬起的飞雪和尘土中。

寨楼上郑戬和刘沪二人，望着元昊远去的背影，互相看了一眼，会心地哈哈大笑。

在返回水洛的途中，郑戬对刘沪道：“子浚，今日之事虽然有惊无险，但见此地的确是夏人进入我大宋的要冲，扩建水洛城迫在眉睫啊！”

刘沪道：“大人所虑甚是，水洛地势险要，兵家必争，看来元昊也在觊觎，扩建水洛城势在必行。此外，还应在水洛周围的出入口修城筑寨，分兵把守，作为门户，如此以来，便可连通秦渭，互相照应，形成防御屏障，拒夏人于国门之外。”

郑戬赞叹道：“你说的很对。可惜朝中有些人目光短浅，只知坐而论道，纸上谈兵，主攻不主守，对修城筑寨百般阻挠，以至于对夏用兵屡战屡败，教训太惨痛了！”

顿了顿，郑戬又道：“修筑水洛城寨，我完全同意，回去后立即奏明朝廷。你们现在就做准备，开春后就动工，让董先生留下帮助你们，开工后我再调派人马支援。”

董士廉字行简，是关中人，性情豪爽，已年过五旬，虽然满腹经纶，却多年屡试不弟，幸得郑戬赏识，荐于朝廷，被授为著作佐郎，留在府中作幕僚。董士廉早知刘沪胆识过人，这次随郑戬到水洛，两人一见如故，惺惺相惜，听说郑戬让他留下帮助刘沪，非常高兴。刘沪见郑戬不仅同意筑城，而且留下董士廉协助自己，更是大喜过望，称谢不已。

    郑戬走后，刘沪和董士廉立即召集羌人首领商议扩筑水洛城事宜。元宁等人来到玉虚宫旁刘沪的住处，看到这座寺庙的围墙已经坍塌，刘沪居住的大殿也因年久失修而四处漏风，尽管架着火炉，屋里仍然非常寒冷。

见此情景，元宁心疼地说：“将军，您还是搬下去住进城里吧，这里的环境太艰苦了！”

众人也齐声劝道：“将军，您搬进城住吧！”

刘沪宽厚地笑了笑，招呼大家围着火炉坐下，说：“没关系，等城修好了，我们大家都搬进城里去。现在还是先把百姓们安置好，已经是冬天了，一些百姓在战乱中流离失所，无家可归，让他们先住进城里。开春一解冻，我们就扩修水洛城，让大家都过上安稳日子。”

众首领道：“将军，我们听从您的吩咐。”

刘沪看到大家对他投来信任的目光，缓缓地说：“如今朝廷连年用兵，国库空虚，即便同意我们扩筑水洛城，恐怕在经费上也不可能给予太多的支持，修城的费用主要得靠我们自己想办法来解决。”

元宁道：“这件事情请将军放心，扩建城池是为了护佑百姓，大家都支持拥护，可以筹集到一部分钱物。再说，这里有很多能工巧匠，都愿意帮助筑城，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应该没有问题。”

刘沪闻言喜道：“如此甚好，现在正是冬闲时节，大家要及早着手准备工料，再过一月就是春节，估计朝廷的批文也就下来了，春节过后我们马上开工筑城。”

众人齐声应允。

刘沪又道：“如今羌人归附，汉羌已成一家，我想利用山上的旧寺院，建起学堂，让众人能够读书明礼，习闻圣贤经传之训，修养孝悌忠信之心，大家以为如何？”

董士廉道：“刘寨主所见极是，百年大计，教育为本，建学堂不仅可以教化民众，也可使孩童从小接受传统教育，的确是当务之急。”

元宁等首领也道：“将军心系民众，令人钦佩，我们也早有此意，建学堂所需钱物由我们捐助。”

刘沪见大家想到了一起，十分高兴，便道：“此事由李锐负责，即刻着手办理。”

十多天后，紫荆山上传来了朗朗的读书声。

 

                      二

 

办好学堂后，刘沪就着手考虑修筑水洛城的事情。水洛城是在秦时水洛亭的基础上建立的，分东、西两城，由一道城墙连接，经过几百年的岁月侵蚀和战争洗礼，早已破败不堪。

刘沪带领董士廉等人围原来的城墙走了一圈，发现城墙矮小，厚度不够，而且残缺不全，已经没有修补价值。除了北面紧靠水洛河的一段还可以借用，其余都要推倒重建了。他花了一天的时间勘查地形，发现城池还可以适当扩大一点。回来以后他画了个图形，确定城墙南面靠山而立，东面向外扩展三里，北面借用原来的城墙，西面向外扩展一里，把两座城连为一体，东南西北各设一个城门，门上建城楼，各门道内设闸门，门外有瓮城，沿城墙建十座供作战用的敌楼，供射箭用的雉堞一千个，城墙高一丈五尺，厚八尺。

    董士廉看了倒吸一口凉气，道：“这工程太大了，能行吗？什么时候能完啊？不如把原来的城墙修补一下算了。”

    刘沪道：“千年大业，不能马虎。如果照我画的图形修筑，不要说防御西夏，至少可保水洛五百年安宁。”

    董士廉问道：“城墙主体用何结构？”

刘沪道：“外用青砖，内填方石，非常坚固，京城就是这么造的。”然后吩咐下去，做好准备。

第一步是采石。附近都是土山，石头要到五十里外的卧龙岗去采，开采不易，搬运更加困难。老百姓却争先恐后，城里城外的人几乎全部出动了，漫山遍野都是去采石头的人，采来的石头堆积如山。

第二步是烧砖。厮癸征集了一千余人，在城的东南西北四个方位连建了十个大窑，在有经验的师傅指点下日夜烧制。要求每块青砖长三尺，宽两尺，厚两尺。后来发现制砖的速度还是不够快，干脆又派了一千人，加造八个大窑，同时烧制。

    第三步是伐木。山上树木极多，伐木比采石容易，所以这点倒不用担心。

    看到汉、羌百姓齐心协力，很快备足了筑城用的材料，刘沪深受感动，现在万事俱备，只待朝廷的批文一到，马上就可以开工了。

不料这时却传来郑戬被罢免陕西四路都部署经略安抚招讨使，改知永兴军的消息，令刘沪震惊不已。

原来，朝廷接受了韩琦的建议，对军事体制作了重大调整，撤销了陕西四路都部署，恢复设置各路都部署，泾原路都部署由知渭州尹洙兼任。

    不久，郑戬派人给刘沪送来了信，告知刘沪筑城报告已申奏上去，估计朝廷很快会批复下来，让刘沪按期开工，他已安排泾原路都监许迁率一千名士兵前来帮助筑城，并带来了用自己担任四路都部署时的文笺和信印补办的筑城批文，劝勉刘沪大胆筑城，不要有后顾之忧。同时还告诫刘沪，新任泾原路都部署尹洙为人偏执，与韩琦等人都是主攻派，不主张修城固防，要他小心从事。

    收到郑戬的书信和批文，刘沪心中稍许宽慰。转眼已是春节，这年的节气时令早，腊月二十六就立了春，冰雪早已消融，刘沪决定正月十二日开工筑城。

    庆历四年（公元1044年）正月十二日这天，水洛城万民欢腾，喜气洋洋，大家盼望已久的日子终于到来了。在一片爆竹声中，刘沪和几个羌人首领为扩筑水洛城培士奠基，士兵和百姓们兴高采烈地挑土背筐，往来奔走，好一幅热闹繁忙的劳动场景。

刘沪顶着一身泥土，站在坍塌的城墙上，看到这个场面，心中十分宽慰。

正在和几个士兵一起搬运石头的孙敏突然想到，这天正是刘沪的生日，于是便停下手中的活计，叫来李锐、王勇等人，一起来到刘沪跟前，张罗着要给他祝寿。

刘沪一听，摆摆手道：“如今筑城是第一要事，大家要克勤克俭，不能乱花一文钱，只要早日修好城，就是给我最大的生日贺礼。”

见刘沪态度坚决，孙敏等人只好作罢。

过了几天，泾原路都监许迁也率领人马从原州赶来助阵。士兵和汉、羌百姓近万人共同努力，齐心筑城。元宁还专门组织了一大群老人妇女煮饭烧水，凡是参加筑城者全部免费用餐。虽然春寒料峭，水洛城却不算太冷，群众的热情空前高涨，有的小伙子干脆穿了单衣上阵。石料，木材和青砖源源不断的供上来，修城的进度很快，不到两个月就修了一大半。

                     三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新任泾原路都部署、知渭州尹洙知道这个消息后，异常恼怒，下令许迁率人马立即撤回，并命令刘沪停止筑城。

接到尹洙的命令，所有人都慌了，眼看城墙只修了一半，大家心里一片冰凉。

许迁无可奈何地对刘沪道：“刘将军，你兴修水洛城是为百姓谋利，我本想助你一臂之力，无奈受制于人，不敢擅违军令，只好就此别过，你好自为之吧！”然后带领士兵怅然离去。

元宁、厮癸等羌人首领闻知尹洙下令停止筑城的消息，心中忿忿不平，一齐聚集在刘沪的住处商议对策。

元宁怒道：“朝廷怎能如此背信弃义？我们献城时答应帮助筑城，现在又出尔反尔，下令罢筑，简直岂有此理！”

董士廉道：“不关朝廷的事，肯定是尹洙搞的鬼，他和韩琦在对夏用兵上都主攻不主守，原来就不赞成修城筑寨，现在大权在握，自然不同意我们修城。”

厮癸闻言跳将起来，嚷道：“让我带人到渭州杀了尹洙这个老儿，看谁还敢阻挡我们筑城？”说完，抽出宝剑就要往外冲。

刘沪半晌末言，见此情景，伸手挡住厮癸，道：“大家不要着急，我们筑城是郑大人奏请朝廷同意的，有上级的文牒在此，怕他作甚？你们不要理会，下去后继续组织人马，加快进度筑城。”

众人见刘沪如此沉着果断，心中释然，立即分头组织人马，修城的速度比以前更加快了。

刘沪虽然表面上若无其事，每天在现场指挥大家筑城，但心里仍然隐隐不安，毕竟至今还未接到朝廷的批文，尹洙如果借题发挥，又当如何？

元宁见刘沪心情不爽，便道：“刘将军，修城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了，放心地交给我们来做。离这里不远处有一个云崖寺，是远近闻名的古迹，现在已是春暖花开，你不妨到那里去散散心。”

刘沪本想推辞，董士廉在一旁嚷道：“我在关中就听说陇上有个云崖寺石窟，建于北魏时期，丝绸之路也经此而过，久闻其名，未得一见，刘将军，我陪您去看看吧。”

董士廉是客人，刘沪怕让他扫兴，只好道：“就依董先生之言，明日去云崖寺看看。”

元宁和董士廉对视了一下，会心地笑了。

次日，刘沪和董士廉带着几个亲兵，在当地向导的陪同下前往云崖寺。

云崖寺在水洛城东去五十余里的关山深处。关山是六盘山的一支余脉，山势险峻，森林密布。刘沪一行从水洛城出发，向东行了约四十里，山势就开始变得奇耸秀拔，气宇不凡。远远望去，一个个摩崖石窟隐现在险峻的丹崖峭壁上。

过了一座石桥，只见连绵起伏的山崖突然中断，两峰之间，一条小溪潺潺流出。向导带着刘沪等人沿右面山崖的石阶攀援而上，站在高处，看见对面崖壁上分布着一排石窟，大小不一。最大的一个石窟位于正中，利用天然石庵摩崖凿成，外有木构栈道和飞檐。窟内塑有一座大佛，身旁立着两个菩萨和两个弟子。大佛端坐在莲花台上，面相丰圆，上身挺直，两手五指张开，嘴唇翕动，似乎在向菩萨和弟子讲经说法。肋侍菩萨面带微笑，仿佛心领神会。两个弟子表情庄重，一副虔诚模样。

董士廉看得饶有兴趣，叫道：“这云崖寺果然名不虚传。”

向导指着上边的石崖笑道：“董先生请仔细看，这里还不是云崖寺，好景观还在里面哩。”

董士廉仔细一看，果然见上边有“竹林寺”三个丹红大字。

他们接着沿小溪顺流而上，只见眼前的石峰左右勾连，忽合忽分，曲径通幽，美景如画，令人目不暇接。走了一程，忽见两峰突兀而起，天然形成了一副秋千架。向导介绍说，这是传说中王母娘娘荡秋千的地方。

过了秋千架，山势变得更加丰腴秀媚起来，但见异峰叠起，云蒸霞蔚，密林参天，绿茵遍地，溪水淙淙，鸟鸣啾啾，别是一番天地。众山环拱之下，一座石峰拔地而起，君临四周。向导指着那座石峰道：“这才是云崖主峰。”

刘沪定睛一看，此山果然不同凡响，座北朝南，丹崖凌空，悬阁危楼，层岩密寺，赤栏朱槛，错落有致。山下两块巨石，一块如金龟戏水，一块似银蛇狂舞。举目四望，但见千岩争秀，群林似海，流水琴韵，百鸟和鸣，此时宠辱皆忘，真乃人间仙境。

见几个香客从山上寺院里下来，董士廉是个佛家信徒，也想去烧香许愿，被刘沪拦住：“我们先看完景观，再拜佛烧香不迟。”

一行人登上了云崖寺的主峰玉皇绝顶，举目远眺，层峦叠嶂，秀岭奇峰，扑入眼底。东西南北四台环拱，如众星捧月一般。东台山岭一字排开，犹如八百罗汉列坐诵经。南台三山两凹，一峰耸起，形如笔架，又似经书开卷，白鹤亮翅。西台怪石林立，有的似巨兽狂奔，有的如飞泉瀑布。北台山岭纵横，古树参天，风卷云动，松涛阵阵，似闻天籁之声。

董士廉一时兴起，即兴赋诗道：

             “古道深藏古洞天，

               美景奇幻辟何年？

               万丈烟岚连碧汉，

               千秋云刹倚苍巅。”

刘沪却陷入了深思之中，他想到，如此大好河山，倘若落入夏人手中，必然会沦为他们的牧马场所，那么修筑水洛城阻止夏人铁蹄的入侵，就实在是太重要了。他又想到，这里地势险要，如果在进山之前的要道上修筑一个城寨，与结公、石门、水洛三城互为依托，遥相呼应，形成一个坚固的防御体系，岂不甚好？

这么一想，刘沪心情舒畅了许多。此时天色渐晚，董士廉建议道：“不如我们晚上就住在云崖寺，也好向这里的和尚们取取经。”刘沪慨然应允。

云崖寺久负盛名，这里的香火十分旺盛，晚上留宿的香客也不少。寺里的和尚见刘沪等人是军官打扮，就给他们留了一间上好的厢房。

向导知道董士廉是个信徒，便介绍说这里抽签算卦都十分灵验，逗得董士廉兴起，吃过斋饭后就拉着刘沪要去烧香拜佛，抽签算卦。刘沪拗不过他，只好和董士廉随着向导来到寺院。

他们来到大雄宝殿，只见殿内供奉着三世如来，香烟缭绕，磬声不绝于耳。董士廉拈了三柱香，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将身上带的银子尽数掏出，放在功德箱内。

拜罢佛，向导又带着他们来到旁边的一个厢房，里面有许多人在抽签算卦。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年僧人坐在蒲团上，一手搓着胸前的佛珠，一手拿着香客抽出的签为他们解说。

董士廉等了半天，才轮到他抽签，他捧着签桶，闭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词，摇了一会儿，终于有一枝签跌落在地，捡起一看，竟然是个下下签，让他大吃一惊。

那僧人接过董士廉手中的签，并不细看上面的谶语，而是盯住董士廉和刘沪的脸看了又看，看得董士廉心中发毛，急忙问道：“大师有何见教？”

只听那僧人说了一句话，立时惊得董士廉目瞪口呆。

 

                 四

 

     

    却说董士廉抽了一个下下签，心中正在发慌，那僧人却不解签，直望他和刘沪的脸上看。

    过了一会，僧人开口道：“二位施主面带晦气，近日恐有牢狱之灾，弄不好还会惹来杀身之祸。”

    一席话说得董士廉心惊肉跳，颤声问道：“请问大师，可有破解之法？”

    僧人双目微闭，缓缓道：“解铃还需系铃人。”

    董士廉急切地道：“请大师明示。”

    那僧人只道：“天机不可泄露。”任凭董士廉再三恳求，却不再多说一句话。

    回到房内，董士廉长嘘短叹，刘沪安慰他道：“这种事情，不信也罢。”随即睡去，董士廉却一夜无眠。

    第二天，几个人早早起来，往水洛返回。董士廉无精打采，刘沪劝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还是随遇而安吧。”

    向导见董士廉情绪低落，萎靡不振，便道：“离此地不远处有座桃木山，山顶上有个湫池，传说是王母娘娘洗澡的地方，风景很好。董先生去那里散散心吧？”

    董士廉最喜游山玩水，顿时来了兴致，连忙撺掇刘沪一起去。刘沪点头应允。一行人离开云崖寺，走了十几里路，便来到桃木山，却见一个老妪在山下放声大哭。

    刘沪催马上前问道：“这位大嫂快快起来，为何独自在此啼哭？”

    老妪见刘沪等军人装扮，相貌和善，没有恶意，便起身道：“军爷有所不知，我本是这桃木山上的百姓，因为山上最近来了一只猛虎，前日伤了我的丈夫，昨日又伤了我的儿子，我为他们采药疗伤，想到伤心处，便哭了起来，没想到惊动了军爷。”

    刘沪闻言道：“大嫂不必惊慌，带我们前去看看。”

    这老妪便带着刘沪等人一同上山，边走边诉说事情经过。原来她的丈夫和儿子都是山上的猎户，日子过得还算安逸，不想近日来了一只猛虎，伤了不少人和家畜，山上的猎户联合起来围猎，没想到不但没有除掉恶虎，反倒又伤了几个人。

    刘沪随老妪到了山上，老妪指着不远处的山岗道：“老虎经常在那里出没，几位军爷一定要多加小心。”

    刘沪带着董士廉和几个士兵爬上山岗，见四周林草茂密，下面还有一个大湫池，状若卧蚕，湫内碧波荡漾，落日溶金，竟然是一个绝妙的去处。

    董士廉是性情中人，见此美景，抽签算卦带来的不快早抛到九霄云外，若不是上山来打虎，恐怕早已吟诵作赋了。

    正在这时，只听得山林呼啸，风声大作，一只吊睛猛虎跃出山涧，向刘沪等人扑来。

    说时迟，那时快，刘沪早已搭弓张箭，“嗖”的一声，一枝利箭应声而出，射进了老虎的眼睛。老虎疼痛难忍，在半空中翻了个身，又向这边扑来。不等猛虎扑来，刘沪的第二枝箭又射入了它的另外一只眼睛。瞎了眼的猛虎上窜下跳，被几个士兵乱箭齐射，挣扎了几下，便一动不动了。

    刘沪和士兵见老虎已死，正要上前，忽然又从林子里跳出几只小老虎，令他们大吃一惊。却见这些老虎慢慢站立起来，原来是当地的猎户，身上披着虎皮，手持钢叉，看来也是准备围猎猛虎。

    这些猎户见刘沪射杀了猛虎，异常高兴，跑过来向刘沪叩首谢恩，和士兵们一起缚住老虎，唱起山歌，抬着老虎下了山岗。

    刚走到半道，听见山林中一声呼哨，一群人马窜将出来，拦住了去路。为首一名壮汉，虎背熊腰，朗声叫道：“何人如此大胆，敢在老子的地盘上喧闹？”

    未及刘沪等人搭话，后面的一个猎户指着刘沪高声道：“大王休怒，这位军爷已经射杀了猛虎，小的们一时高兴，唱了起来。”

    这壮汉听说刘沪射杀了猛虎，似乎有些不信，问道：“你是何人？竟然有此胆量？”

    刘沪身边的士兵答道：“这是静边寨主刘沪将军。”

    壮汉闻言，翻身下马，纳头便拜，口中说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原来是刘将军到了。”

    刘沪下马将他扶起，道：“壮士不必多礼，有话请起来说。”

    原来这壮汉姓聂名震，原是水洛城人，临洮羌人占领水洛后，他一怒之下带着一伙弟兄来到桃木山占山为王。前些日子听说刘沪收复了水洛，本想下来投奔，却因近日山上出现了猛虎，便打算除掉猛虎后来向刘沪邀功请赏，不想猛虎已被刘沪射杀。

    刘沪见此人英武彪悍，心中喜欢，便道：“你告诉大家，愿意从军的，就随我一同下山，不愿意的，发给银两让他们回家。”

    喽罗们大部分愿意投奔刘沪，刘沪便带着他们一同回到了水洛。

    却说新任渭州知州尹洙听说刘沪还在兴修水洛城的消息后十分恼怒，一面下令停止筑城，一面向朝廷上奏请求罢筑洛城。他奏道：“臣前日收到韩招讨司牒，说朝廷罢修水洛城，甚感欣慰；如今未逾半月，刘沪竟擅自兴建，令人骇叹。修筑水洛城兴师动众，劳民伤财，臣暂且不予考虑，但筑成以后恐怕危害更大。臣私下计较，修筑水洛城与国家有四害而无一利。

    自元昊扰边，我军屡败，如果不是我大宋地域辽阔,恐怕早已不能抗衡。虽然用兵有工拙，但臣以为主要是军事力量上悬殊。今泾原一路的兵力，可以倚重者，恐怕只有狄青的部队，然而也不足二万人。其他则城寨屯防，才足自守，不便频繁调动。如果将水洛城筑成，必然还要分兵把守，如果敌人来袭击，那么我们由于用于防守城寨的士兵过多，而可以用于出击的士兵太少，这无疑是弱我兵而强敌势。此为一害。

    山外诸城，地广人稀，百姓生活困苦。自宋夏开战以来，大增屯兵，粮草供给更为紧张。如果将水洛城筑成，必然要附近的边民供给粮草，劳民伤财。而且如果贼寇袭击，还要发兵援助，所需费用更大。这无疑是重伤民力、增损国费以事无用之地。此为二害。

    况且与我大宋为敌的，只不过是元昊而已，其他蕃族与国家本无纤介之隙。如今无缘无故的占领人家的地盘而修城筑寨，前后又诛杀数百人，对外不足以扬威于夏贼，对内则树怨于蕃族部落，恐怕是不明智的做法。臣观古羌夷之为患者多矣，今西蕃种类居秦、渭之间者十万余众，都因为彼此仇怨互不隶属，一旦破仇合纵，则内属之户附汉最深者必先被其骚扰，我们必然要出兵相救。虽然未必能劳我大军出动，但必然要分散兵力，这无疑是又再生出了一个元昊。此为三害。

    元昊作乱犯上，陇山之外只有党留、麻毡蕃族部落附虏为虐，没有听说水洛的羌族部落借虏为边患。如今若将水洛城建成，水洛羌族部落必然与元昊联络，召之为援。到那时，如果我们出兵太少，则不足以对付贼寇；出兵太多，胜败之势也难预料。臣恐怕山外之危亡，由此而起。此为四害。

    如果说谋建水洛城是为了联通秦渭，使其互为驰援，这也是失策的！救援之兵，应出其不意，这样也许可以取胜。如今修复水洛城，敌人知道救兵必出于此，则先占据有利地形以待我师；且救援之兵不过数千，劳逸势殊，岂能与敌兵一较胜负！臣以此知道既便修复水洛城，秦、渭之救兵也必然不会从此而进，所以说毫无一利。纵使没有前面所陈述的四件事，修水洛城也毫无意义，况且分兵、转粮、生事、召寇四者的确不可掉以轻心啊！

    臣听说开拓地域，广筑城寨，鞭笞四夷，都是为了平息边患而强大国家，从来没有听说过竭民力、耗国用来给自己树立敌人，这可是祸国殃民的事情啊!臣虽学识浅薄，思虑不周，但在边关多年，耳闻目睹的事情比较多，又幸得以谏名官，岂能漠然置之！伏望圣上博询众谋，慎重此役，则不独边廷幸甚，亦天下幸甚！”

尹洙派人将奏折送往朝廷后，一打听，才知道刘沪不但没有停止筑城，反而加快了进度，心中恼怒，立即传下第二道军令，命令刘沪即刻停工撤军，否则军法处置。

 

                     五

 

接到尹洙的第二道军令，刘沪感到十分不安，看来尹洙对他已经心存芥蒂，措辞很强硬，几乎不容置辩。刘沪陷入了深深地思考，四面城楼的主体已经完成，整个工程已经过了一大半，就这样半途而废，老百姓肯定不答应。可是继续筑城，尹洙又不同意。究竟该怎么办？

刘沪一边思考，一边来到城下。工地上，士兵和汉、羌百姓挥汗如雨，正干的热火朝天，大家浑身好象都有使不完的劲，就连一些年迈体弱的老人和妇女儿童也加入到了劳动大军的行列。

看到这些情景，刘沪的眼眶湿润了，看来只有落后的官员，没有落后的百姓，民心不可违啊！想到这里，刘沪拿定主意，决定修完水洛城，并向尹洙申述，希望能得到他的支持和谅解。

尹洙在给刘沪下停工令的同时，还接连给董士廉去了三封信，他知道董士廉是郑戬派来的，不是他的下属，所以措辞比较委婉。在给董士廉的第三封信中，尹洙写道：“行简先生，近附两书，奉劝不要再参与修筑水洛城，不知先生为何这样固执！水洛城修与不修，不过是所见不同罢了。我和狄青认为修筑水洛城后要派兵防守，势必分散兵力，故建议不修。如果行简先生认为确有修筑之必要，当辩于朝廷，领诏而来，则本路从之亦有名矣。请行简先生稍思之！

水洛城属本路管辖，行简先生参与其中，恐怕多有不便。先生困迹多年，今被重用，朋友都很欣慰，此皆肺腑之言！你的前程来之不易，一定要好好珍惜！

前几封信的用意，唯恐先生没有省察，是以喋喋，愿先生熟虑之！”

看了尹洙的书信，董士廉气得暴跳如雷，把信撕得粉碎，高声骂道：“尹洙这个匹夫，竟然指责我手伸得太长，干预了他内务，还讥笑我困迹多年，实在是欺人太甚！这顶破乌纱帽算得了什么，太小看人了。刘将军，你放心干吧，别理这个老匹夫，我会坚决地支持你。”

刘沪派人给尹洙送去书信，再三申述了修筑水洛城的理由，请求让他将城修好再来渭州领罪。尹洙见刘沪如此固执，勃然大怒，立即下令让瓦亭寨主张忠火速赶往水洛，代理刘沪静边寨主职务，阻止刘沪继续修城。

张忠接到尹洙的命令，即刻带领人马向水洛赶来。一路上张忠心中好生为难，刘沪原是瓦亭监押，是他的上司。对于刘沪他非常敬佩，处事稳妥干练，打仗足智多谋，关心百姓疾苦，深得军民欢心。就拿这次修筑水洛城来说，他也认为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私下里也佩服刘沪的远见卓识，却不明白尹知州为什么要一再与刘沪为难？此去如何面对刘沪，又怎么向尹洙交差？张忠心里一点底也没有。

来到水洛，看到刘沪由于操劳过度，憔悴了不少，张忠心里感到痛惜，几次话到嘴边都咽了回去。

刘沪自然知道张忠的来意，却也不说破，直接带领张忠来到筑城工地。

张忠来到城前，看见一座新城正在拔地而起，城上城下，军民挑土背筐，奔走如飞。打夯的号子声，雄浑高亢，豪迈有力。新建的城楼巧妙地利用了紫荆山和水洛河的有利地形，将原来的旧城连接在一起。站在新筑的城墙上，的确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感。张忠心里暗暗赞叹：刘沪果然非等闲之辈，一般人那会有这等筹略？

张忠转眼一想：刘沪此举，毫无一己之利，确实是为了社稷安危，百姓福祉；尹洙倒有些小肚鸡肠，睚眦必报，倘若自己执行尹洙的命令，助纣为虐，必然会落下千古骂名。罢、罢、罢，大不了自己回去后被罢官免职，也不能成为历史的罪人。

这样一想，张忠的心头顿时轻松了许多，转身对刘沪道：“刘将军，我的来意想必你已知晓，我原本禀承尹大人之命，要罢免你的军职，取而代之。但今天看了筑城场面和这座城池，我认为你是对的。我这就回去禀告尹大人，晓以利害，劝他收回成命，助你早日筑完此城。”

刘沪见张忠领会了自己的一番苦心，大为感动：“张将军，让你为难了！请转告尹大人，我筑完此城之后便到渭州负荆请罪，那时任凭他处置。”

张忠挥手辞别，带领人马返回渭州向尹洙复命。

其实张忠有所不知，厮癸等几个羌人首领听说尹洙派人来取代刘沪，早已磨刀霍霍，一旦张忠宣布解除刘沪的兵权，他们便要兵刃相见。也算张忠有胆有识，否则早已作了刀下冤魂，看来与人为善，其实也是与己为善。

却说张忠回到渭州，向尹洙说了详情，告诉他筑城工程已过了多半，现在放弃实在可惜，又替刘沪说了许多好话，建议派兵支持刘沪将水洛城筑成。

尹洙听罢大怒，不容张忠辩解，大骂张忠无用，甚至要将他撤职查办，在一帮幕僚的劝说下方才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