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却说元昊虽然在三川口、好水川、定川寨三战三捷,但他的日子也不大好过。
连年战争使西夏国贫民穷,财尽力乏,人怨沸腾。 入侵宋朝虽然达到了掠夺财富,残破宋朝西北边防,迫使宋朝承认大夏国家,并借机消灭内部异己势力的目的。但战端一开,两国兴兵,宋朝停止了对西夏的大宗银、绢、钱“岁赐”,关闭了边境榷场,禁止西夏所产的青白盐等特产入境贸易,使其不仅失去了直接的经济实惠,境内原本需要从宋朝大宗进口的粮食、绢帛、布匹、茶叶及其他日常生活用品奇缺,物价飞涨,加重了西夏百姓的负担,破坏了他们的正常生产生活,造成西夏经济雪上加霜。
在内外交困、处境孤立之际,元昊深深认识到,要战胜地广人众的宋朝绝非易事,再发动大规模战争已经力不从心。宋朝毕竟是泱泱大国,在战略上的优势是小小西夏所望尘莫及的。欲战不能,欲罢不得,正当元昊进退维谷的时候,西夏国内又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
这件事情跟一个女人有关。
这个女人就是没藏氏,她是西夏重臣野利遇乞的妻子。野利遇乞是元昊之妻野利皇后的兄长,统率天都右厢军,号称“天都王”,其兄野利旺荣更是元昊的心腹大臣,统率明堂左厢之军,号称“野利王”。三川口、好水川之战所采用的诱敌深入,设伏以待的战略战术,就是出自野利兄弟。对于野利兄弟,元昊既需要他们,更疑心和害怕他们。实际上,野利兄弟已经对元昊构成了威胁,尤其是当他们对安邦定国有不同看法的时候,矛盾与不和常常会表面化,这让元昊心中十分不快。
野利遇乞的妻子没藏惠兰,气度雍荣高雅,姿容秀丽华贵,是党项族的绝色美女。一个偶然的机会,元昊与没藏氏邂逅相遇,这个好色的大夏皇帝立即被她的美色所倾倒,挖空心思想将其据为己有,却又怕引起掌握重兵的野利兄弟反目。西夏君臣之间龌龃的勾心斗角,被宋朝麟延路清涧城守将种世衡知道后,便巧施反间计,诱使元昊下决心除掉野利兄弟。
种世衡,字仲平,河南洛阳人,因其叔父种放的功绩荫补入仕,任凤州通判时因为得罪章献太后的族人而发配窦州,后被平反昭雪任麟州判官,与刘沪私交甚笃,两人都赞同范仲淹以防守为主的御夏方略,深得范公赏识。范仲淹知延州后,种世衡建议在延州东北二百里古宽州的故垒上筑城,那里地处要冲,右可屏障延州,左可得到山西的粮食,北可以进图银、夏二州。范仲淹非常赞赏,派种世衡率兵前去修筑。西夏人得到情报后派兵来争夺,种世衡一边作战一边抢修。城内缺乏水源,他便出重金奖励凿井,终于从地下一百五十尺处冒出了清泉,于是取名为清涧城。种世衡因筑城有功,经范仲淹举荐,被晋升为内殿承御,镇守清涧城。当种世衡得知野利兄弟与元昊貌合神离的消息后,便决定设计离间他们的关系。恰好此时野利旺荣派遣部下浪埋、李文贵等人诈降,种世衡便将计就计,任命李文贵为武官教练,利用这件事情大做文章,精心策划了一条连环计。
这一天,野利旺荣正在自己府中的花园和几个亲信大臣饮酒赏花。一名家丁神色紧张地进来,俯在他的耳边嘀咕了几句,野利旺荣吃了一惊,脱口说道:“竟有这等事情,让他进来。”不一会儿,家丁带着一名高大肥胖的僧人走了进来。
野利旺荣见这名僧人面目凶恶,心中一凛,怒声喝道:“何方僧人,到此做甚?”
来人不亢不卑,躬身答道:“小僧王蒿,原为清涧城白马寺的和尚,现在种世衡将军麾下效力,奉种将军之命前来给野利大王送信。”
座间几个大臣听说野利旺荣与种世衡有书信往来,都面面相觑。野利旺荣更是恼羞成怒,本想叫人将这个僧人拉出去砍了,又怕让其他大臣起疑告知元昊,节外生枝,便强压怒火,道:“你说有什么狗屁书信,快拿出来看看。”
王蒿看了看其他几个人,作出一副狐疑不解的样子,问道:“大王要在这里看?”
其他几个大臣见状,准备起身离开,被野利旺荣劝阻,道:“大丈夫行的端,走的正,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快将书信拿来,我倒要看看,种世衡老儿在耍什么鬼花招。”
王蒿不情愿地掏出一封书信,被站在旁边的家丁一把夺过,呈给野利旺荣。
野利旺荣接过书信,看都不看一眼,扔给身后的师爷,傲慢地说“念”。
师爷拾起信,朗声读道:“野利大王阁下,近日别来无恙。朝廷知大王早有归附之心,已授阁下夏州节度使之职,俸月钱万缗,旌节已至,盼大王速来!”书信后面还画着一枚枣和一只龟,师爷不解其意,王嵩在一旁答道:“枣早同音,龟归同声,意思是希望大王早日归来!”
野利旺荣狞笑道:“种世衡老儿竟然玩弄这种把戏?这也太小看本王了。”喝令左右将王嵩拿下,一起进宫去见元昊。
见了元昊后,野利旺荣说了事情经过,元昊命令将王蒿推出去斩首。王嵩并不惧怕,反而大笑道:“人人都说你们夏人狡黠多诈,我却不信,谁料此话果不虚传。”
元昊拍案道:“你们如此狡猾,想用反间计来离间我们君臣,还说是我国人奸诈么?”
王嵩不慌不忙地说:“野利大王如果不先派浪埋等人来投降,种将军也不会无缘无故地送书信。现在浪埋等人尚在鄜州,李文贵居然得到重用,我朝已授野利大王为夏州节度使,今天却有此变卦,难道不是你们夏人狡诈吗?罢罢!我死也还值得。我死了,有李文贵等四人偿命呢 !”
元昊听了,不禁惊诧,转问野利旺荣浪埋等人投降是怎么回事。原来,野利旺荣派遣浪埋等人诈降之事,还没有来得及向元昊禀报,现在反而一时说不清楚。元昊便起了疑心,一面命令将王嵩囚禁牢中,一面盘诘野利旺荣,野利旺荣这才将前情详陈。元昊生性多疑,加之对野利兄弟早有戒备,对这件事似信非信,也将野利旺荣留在宫中软禁起来,暗中派人作为野利旺荣的信使去见种世衡。种世衡料到来人是元昊所遣,却将错便错,格外优待,故意在使者面前痛骂元昊,盛赞野利旺荣降服朝廷,弃暗投明的义举。同时,厚赠使者,并与他约定野利兄弟投诚的日期。来使不知种世衡计谋,返回西夏后以实情相告。元昊不禁勃然大怒,召来野利旺荣与使臣对质。野利旺荣满腹委屈,自以为忠心耿耿,为国分忧,却无故被元昊猜疑,心中不服,强辩了几句。元昊那里听得进去,不等野利旺荣说完,早已拔剑出鞘,手起剑落,把他砍作两段。杀了野利旺荣,元昊又设计将野利遇乞骗到宫中拘押起来,下令剥夺他的兵权,防止他为兄长报仇。
种世衡得知野利旺荣被杀,知道计谋已经成功,心中大喜,便又写了一篇煸情祭文,痛悼野利旺荣,劝告野利遇乞要早日归顺朝廷,免遭元昊毒害。并派人在边境上焚烧纸钱,进行祭吊。夏国巡逻兵发现,并迅速赶到祭吊的地方。宋兵故意丢下祭文、祭具、银器等物逃之夭夭。夏国巡逻兵将这些遗物献给元昊,元昊大怒,借机将野利遇乞赐死。
元昊虽然如愿以偿得到了美丽的没藏氏,然而杀掉野利兄弟却等于剪除了自己的左膀右臂,使他再也无力与大宋王朝一争天下。但是狡猾的元昊自然不肯心甘情愿地俯首称臣,一边以胜利者的姿态派出使者与宋朝谈判讲和,一边又在边境线上不时地侵扰。
二
宋夏战争也使大宋王朝元气大伤,国库空虚,民穷财尽,不堪重负的百姓纷纷揭竿而起,大有星火燎原之势。内忧外患的宋仁宗见西北战事缓和,便决定重新组阁中书院和枢密院,革新除弊,振兴国家。
庆历三年(公元1043年)三月,宋仁宗对内阁进行了第一次改组。吕夷简罢相,仍监修国史,参议军国大事,晏殊被正式任命为宰相,夏竦为枢密使,贾昌朝为参知政事,富弼为枢密副使。但夏、富二人并未上任,夏竦因遭台谏奏劾,改判亳州;富弼则坚辞不拜,改命为资政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 四月,仁宗又进行了第二次改组。枢密副使杜衍升为枢密使,范仲淹、韩琦被任命为枢密副使。 吕夷简在新任谏官欧阳修、蔡襄的要求下,被罢参予军国大事。 七月至九月,仁宗进行了第三次组阁。吕夷简授太尉致仕,章得象升为首相。在谏官欧阳修、余靖、蔡襄的联合攻击下,担任参知政事三年的王举正因懦弱不称职被罢,出知许州,范仲淹升任参知政事,富弼任枢密副使。
范仲淹、韩琦调京师后,知永兴军郑戬出任陕西四路马步军都部署、经略安抚招讨使,主持西北防务。郑戬,字天休,苏州吴县人。早孤好学,后来旅居京师汴梁,拜翰林学士杨亿为老师,因为文章写得好而名震京城。其师杨亿恃才自傲,瞧不起别人,为人却诙谐幽默。有一次,他告诫学生们写文章要用词高雅,避免用俚词俗语。事后不久,杨亿在给皇帝的表章中写道:“伏惟陛下德迈九皇。”意思是颂扬皇帝的德行超过了上古传说中的九位圣明君主。郑戬看到后,想起了老师曾经说过的话,便逗趣道:“请问老师,现在‘卖韭黄’,那什么时候能卖青菜?”杨亿听罢哈哈大笑,挥笔改掉了那句话,对郑戬更加器重。杨亿后来因为得罪权贵,晚境凄凉,去世后他的门下宾客及弟子都人走茶凉,一窝蜂地各奔前程去了。郑戬却昼夜兼程从老家吴县赶来,安葬了杨亿。郑戬中进士入仕后,执法苛严,果敢必行,不徇私情。在他以龙图阁直学士身份代理开封知府时,有人状告豪门官吏冯士元收受贿赂、私藏禁书。郑戬慎密追查下来,案情竟牵涉到当朝宰相吕夷简、知枢密院盛度和参知政事程琳等人。郑戬不畏权势,果断将吕夷简的两个儿子逮捕审讯。结果,冯士元被流放海岛,盛度和程琳因与冯士元交往甚密且与案件有染,均被罢官免职,其余受黜罚的有御史中丞孔道辅、天章阁待制庞籍等十多人。此案告罢,朝中的官员都惧怕郑戬办案的明细和彻底。
郑戬与范仲淹是连襟,他们的岳父李昌言,是太平兴国三年进士,曾知应天府。李昌言家教严格,要求女儿择婿必于寒素之门。范仲淹和郑戬都少孤困窘,苦学成才,深得李昌言的赏识,便分别把两个女儿嫁给他们。范、郑二人是同乡,私交很好,性格也很相近,都固执己见,嫉恶如仇。宋夏开战以来,郑戬积极支持范仲淹筑城固守的御夏方针,当时范仲淹在麟延支持种世衡修青涧城,在环庆修大顺城,他都参预了。根据当时情势,他也认为这是稳固边防最佳选择。
在陕西这几年金戈铁马的生活,使范仲淹深深地喜爱上了这片黄土地,加上当时元昊尚在作乱,所以当他得知自己和韩琦同授枢密副使时,上奏朝廷要求继续留任边境。范仲淹一连上奏了五次,仁宗都不允,他只好上道赴京。临行前,范仲淹与前来接任的郑戬在泾州帅府进行了一次长谈。
范仲淹道:“郑大人,朝廷这次将陕西四路都部署的重任都交给你,你肩头的担子可不轻啊!”
郑戬尽管年长范仲淹一岁,但他对这位连襟却一向非常敬重,正色答道:“请范大人放心,我一定会尽心竭力搞好防务,不让元昊再踏入宋境一步。”
范仲淹接着说:“虽然元昊有缔和之意,但此人狡黠多诈,不可不防;韩琦等人仍坚持主攻,在和谈上丝毫不肯让步,对修城筑寨也是表面上同意,却处处掣肘,你也不可掉以轻心!”
郑戬微微一笑,听范仲淹继续说下去:“沿边将佐之中,可用之材并不算多。狄青是个武夫,勇猛有余,然性情粗暴,智谋不足;种世衡谋略过人,素得羌人欢心,无奈年事已高,体弱多病;刘沪沉稳寡言,有勇有谋,倒可委以重任。”
提到刘沪,郑戬眼前浮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敦实憨厚,不苟言笑,处事却达练老成,很有远见卓识。郑戬与刘沪虽然只有数面之缘,对这个中年将领却深有好感,特别是他知永兴军并兼任陕西转运使时,到沿边各营寨检查粮草供应情况,营寨守将大多都哭穷诉苦,要求增加军需物资,令郑戬大为反感。到了静边寨后,却见这里粮草丰盈,士气旺盛。郑戬一打听,才知道刘沪利用战事空闲时间,组织士兵和周边羌族群众屯田生产,储备粮草,以供战时之需。此举一来可以安抚羌人,二来又可以减轻朝廷负担,令郑戬十分赞赏。想到这里,郑戬道:“子浚的确是不可多得之才。”
范仲淹赞许地点点头,接着说:“陕西三战,皆因西贼先据胜地,诱致我师,将佐不能守险出击,而多倍道趋利,贪功冒进,因遭败绩。镇戎军离贼界天都山仅百余里,西北定川、刘璠等寨,都是汉代萧关的故地,最是抵御敌军的要冲,各寨的寨主、监押,都应选勇猛有才的将校担任。其东南的狮子、拦马、平泉三堡,到春天应再加以修缮,作为泾、渭二州的屏障,否则,势必不攻自破。”
郑戬为范仲淹考虑问题如此周详而叹服:“范大人所言极是。近日巡边时,我看渭州的笼竿、羊牧隆城、静边、得胜四个城寨,在六盘山之外,内则为渭州的门户,外则为秦陇的枢纽,想建议朝廷在那里建置为军,专门掌管这四个城寨,再令他们修城挖堑,添驻军马,储备粮草,作为防御贼兵之用,不知范大人以为如何?”
仲淹闻言道:“郑大人言之有理,我也早有此意,这次回到京师,一定奏明圣上,在渭州建军,握紧拳头,加强防御。另外,在渭州之西、秦州之东有座水洛城,乃联通秦渭、控制通向内地的咽喉之地,现在被羌族人占领,成了阻隔我军的屏障。如果占领了这个地方,并修筑水洛城,派兵固守,不但能形成连通四路的态势,也可张扬我三军的威力。此事我知庆州时曾应在给圣上的《再议攻守》中呈奏过,你可相机行事。”
郑戬点头应允。顿了一下,范仲淹猛然想起一件事,问道:“听说郑大人近日在调查滕子京挪用军费一事?”
郑戬凛然答道:“正是。”
范仲淹见郑戬神情变得严肃起来,知道他对自己有了戒备,笑道:“郑大人不必多心,我只是随便问问。滕子京在泾州买牛马犒劳军士一事,我也略知一二。当时,葛怀敏战败后,敌军已攻到渭州,由于泾州没有军队,子京便召集民户壮者数千人入城防守,我闻讯后也率环庆路的兵马前来策应。其时阴雨连绵数日,士兵情绪沮丧低落,子京见状买来酒肉犒劳士兵,优抚阵亡士卒家属,使士兵们感动奋发,士气大振,稳定了边境百姓人心。滕子京虽然没有什么大功,但显然是急难可用的人才,所以我举荐他知庆州事。当时在仓促之间收买牛马,可能价格会有些亏欠,但情况紧急,恐怕应该得到宽恕。”
郑戬正色道:“这件事情我会认真调查后禀报朝廷,让圣上定夺。”
范仲淹见自己的这位连襟加挚友的倔劲又上来了,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三
范仲淹回到京师后,立即建议朝廷在渭州设军,管辖六盘山之外的静边、羊牧隆城、笼竿、得胜四个城寨,充实军事力量,加强边界防守。仁宗采纳了他的建议,建渭州笼竿城为德顺军,掌管静边等四寨,并将刘沪等寨主都晋升为泾原路都监,每寨都增加五百名兵士,形成了稳固的防线。
庆历三年九月,仁宗召辅政大臣及知杂御史以上官员到天章阁谒太祖、太宗御容,然后向他们询问治国方略,命令他们逐条上奏当世要务。不久,踌躇满志的范仲淹写下了著名的新政纲领《答手诏条陈十事》,提出了十项改革主张,韩琦、富弼等新进大臣也都提出了许多积极的改革建议。仁宗看了之后,大为赞赏,从庆历三年十月开始陆续以诏令形式颁发全国,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庆历新政。
再说郑戬主持西北军政以后,继续延用范仲淹筑城固守、联蕃制夏的方略,一方面修城筑寨,加强防守;另一方面积极收服沿边地区的蕃族,组建蕃兵队伍,加强作战力量。元昊见宋兵加强了防守,严阵以待,便也偃旗息鼓,屯兵天都山下,寻找新的战机。
郑戬见战事缓和,便腾出手来调查滕子京挪用军费的事情。滕子京,河南洛阳人,与范仲淹是同科进士,两人义气相投,交谊很深。滕子京受范仲淹的推荐,召试学士院,由泰州军事推官改任大理寺丞,后迁左司谏。他与范仲淹同样敢于直言,曾多次上书批评仁宗沉溺女色,言辞十分不恭,曾上奏道:“陛下日居深宫,流连荒宴,临朝则多羸形倦色,决事如不挂圣怀。”这样尖刻的责词,仁宗当然难以接受,不久他就因言宫禁事不实,降知信州。西夏起兵后范仲淹举荐滕子京知泾州,时逢葛怀敏兵败定川寨,滕子京自度城中兵少,便召集了数千农民,身着戎装站在城上,范仲淹率兵来援,滕子京大设牛酒迎接,又到佛寺为定川寨阵亡士兵设醮祭祀,使人心得以安定。范仲淹调离西北时,力荐滕子京任环庆路都部署兼知庆州。郑戬刚到任后,就有人举报滕子京在担任知泾州期间,犒劳属下和馈赠游士故人,一共用去公使钱16万,其中有数万去向不明,一定是装入了自己的腰包。公使钱实际上是朝廷拨付的公务经费,一般用于官府招待和馈赠过往官员,也有边臣用以犒赏将士的,但绝对不能私入归已。郑戬出身贫寒,从小受尽苦难,最恨贪官污吏。步入仕途以后,他发誓要廉洁从政,真正为老百姓办事,绝不枉法徇私。因为他执法严苛,得罪了不少大臣权贵。这次他也知道滕子京和范仲淹的关系,但他太憎恨那些铺张浪费、滥用百姓血汗钱的人,下决心要把这件事追查到底。
滕子京得知郑戬调查他在泾州的事情,心中一点也不恐慌,当时之所以要犒劳士兵,的确是因形势所迫,也确实稳定了军心,阻止了西夏军队的东进,他相信皇上会理解他当时的处境和苦衷。当然,他也知道他的挚友范仲淹正在朝中大力推行新政,损伤了一些当权者的利益,引来了不少反对的声音,别人会把他做为名义上的攻击目标,而暗中把矛头指向范仲淹。为了不连累更多的人,滕子京决定自己承担所有罪责,将当时所有帐籍焚毁,不给别人留下任何把柄。
郑戬听说滕子京烧毁了帐本,十分恼怒,立即向仁宗上奏,揭发滕子京在泾州浪费公使钱。恰好此时监察御史梁坚也上奏弹劾滕子京和知渭州张亢,声称两人都贪污超支公使钱。仁宗大怒,当即命太常博士燕度赴邠州审理此案,并将滕子京贬为权知凤翔府,并让他到邠州受审。
此时范仲淹推行的新政也受到了御史王拱辰和夏竦等反对派的攻击,步履维艰。得知滕子京、张亢被弹骇,范仲淹不顾自己身处险境,立即上疏为二人辩护,奏道:“滕子京在陕西犒军,臣都在场,不曾有一兵一卒提出批评;至于说张亢骄僭不公,我已经作了调查,也无大的过错。倘若滕子京和张亢真的侵欺入己,将官钱揣入自己的腰包,臣甘愿一同被贬黜。臣之所以激切言之,并非滕有什么势力迫使臣如此,只因边上并无曾立大功可以服众者。”
谏官欧阳修也上书道:“目前正当边将效力之际,近来却听说燕度勘问滕子京一案,枝蔓勾连,直到用尽邠州诸县的枷杻,所拷掠的多是无罪之人,囚徒满狱。边塞军民将吏见大张挞伐,人人嗟怨,连狄青、种世衡等亦心灰意冷。朝廷本因御史上言滕用钱过多,未明虚实,遂差燕度勘察,不期如此行事,动摇人心军心。若不早加制止,恐元昊乘虚而人,谁又能为陛下卖命呢?臣又听说田况近日在庆州,见滕并无大的罪过,又见燕度过于张大其事,累次上奏,并不见朝廷答复,田况不得已,作书遍寄在朝大臣,意在让他们转达于圣上。大臣各避嫌疑,不敢进呈。田况为陛下侍从之臣,素非奸佞,其言可信,又身在边地,事皆亲见,必非虚言。”由于范仲淹和欧阳修的有力辩护,仁宗下诏将滕子京降为祠部员外郎,知虢州,仍为天章阁待制,不受审讯,正常任职。
仁宗的诏书刚下,王拱辰就立即上疏道:“赏罚是朝廷号令天下的工具,这个权柄一失,则为善不得鼓励,作恶不得惩处。今滕子京在边上盗用公钱,不待结案,即只稍作降责了事,大家都认为处理太轻。子京见事败露,即将所有开支文据悉行焚毁,乃是藐视朝廷。臣之所以不避嫌疑出面抗争,实在是怕后来有人效法,那陛下的法律就废弃了。臣明日再也不敢入朝,乞求赐贬,给臣安排一个小郡,以戒臣妄言。”
接着,监察御史李京又奏道:“滕子京在庆州所为不法,而只降一官,移知虢州。近闻兴元府西县又奏滕差兵一百八十七人,以驴车四十辆载茶叶三百笼,令所到之处不得收税。滕职在近侍而乱法太甚。臣见先前推勘状中,尚未提及贩茶之事,所以奏之,请夺其天章阁待制以惩其贪墨。”其他御史见顶头上司王拱辰态度坚决,也争相列奏,仁宗为了缓和矛盾,遂重新下令,削去滕子京天章阁待制一职,贬为知岳州事。
其实,经过兴师动众的调查,滕子京乱用的公使钱只有3000贯,用于宴会时的随手赏赐及资助游士,他之所以烧毁账据,是怕牵连更多无辜的人,甘愿自己受过。王拱辰等人一定要攻倒他,实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意在动摇范仲淹,从而否定范仲淹、韩琦、富弼等人努力推行的“庆历新政"。
滕子京被贬知岳州后,为排遣心中郁闷,便重建岳阳楼,刻唐贤今人诗词于其上。后来范仲淹也因推行新政被反对派排挤,贬知邓州。滕子京便邀请范仲淹为岳阳楼写篇碑记,知道范仲淹没有到过岳阳,就在书信中附了一张《洞庭晚秋图》,并说:“山水非有楼观登临者不为显,楼观非有文字称记者不为久。”范仲淹知道滕子京性情耿直,思想上还没有转过弯来,接到来信后便欣然命笔写下了《岳阳楼记》,并借作记之机,含蓄委婉地劝他要“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试图以自己“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济世情怀和乐观精神来感染这位老朋友,却在无意之间成就了一篇千古宏文。
当然,这些都有是后话。
四
陇东的十月,天气渐渐寒冷,冬天的脚步已经临近了。这一日下午,郑戬带领随从巡边归来,见帅府门前有几个羌人在等候。这群人看见郑戬回来了,立即围拢了过来,一个首领打扮的中年男子上前躬身行礼道:“郑大人,我们已经等您多时了。”
门前的士兵赶紧跑过来,向郑戬行了个礼,说:“大人,这伙人等您多半天了,非要见您不可,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当面向您报告。”
郑戬下了马,走到近前问:“你们是什么人?找我有什么事?”
未等那位中年人说话,他身旁一个青年抢先说道:“我们是水洛城大王族的羌人,这是我们的首领元宁,我们是来献城的。”
“献城?”郑戬一听,十分高兴,上前握住元宁的手,连声道:“好,好,好!请到府里说话。”
进了帅府,分宾主落座,元宁道:“大人,我们大王族羌人久居水洛城,这几年族人们饱受战争之苦,早有归顺朝廷之意。不料几个月前,熙州铎厮那带领一伙羌人,夺了城池,将我们赶出城外,族人们流离失所,无家可归。早闻大人仁义为怀,关心黎民疾苦,不视羌人为异族,所以前来投奔,我们愿意归降朝廷,帮助大人收复水洛城。”
听元宁说明了来意,郑戬喜道:“水洛城乃军事要地,我正要派兵收服,能得到你们的帮助,真是天助我也!”
元宁等人激动地连声道谢,为了得到郑戬的信任,元宁把自己的儿子,也就是刚才那个心直口快的青年拉到郑戬的面前,说:“郑大人,这是犬子元龙,可以让他做为人质留在这里,等你们收复水洛城后,再放他回来。”
郑戬哈哈大笑道:“大敌当前,本应同仇敌忾,岂能互相猜疑,现在正是用人之际,让他跟你们回去,等打完这仗,如果他愿意当兵,就让他到我的帐下。”
元宁见郑戬如此爽快,非常高兴,说道:“请大人放心,我们这就回去联合族人,帮助大人早日拿下水洛城。”
待元宁等人走后,郑戬在府中仔细思考,水洛城在秦州和渭州之间,地处要冲,是抵御西夏侵扰的前哨地带,控制了水洛,就能同秦、渭两地结成一条坚固的屏障,互相救援,阻击敌军的侵入。他想起范仲淹临行前也交待过这个事,知道非同小可,必须派一个有勇有谋的人去,才能完成任务。
派谁去呢?郑戬一边在府中踱步,一边思考着合适的人选。突然,他的目光落在了书桌上,上面放着静边寨主刘沪几天前派人送的一本兵书,这是刘沪根据自己多年来与西夏作战经验所撰写的《备边机要》。郑戬看完后大为感慨,一个边陲寨主竟有如此见识,太难得了!对,让他去收复水洛城最合适。想到这,郑戬为自己的想法兴奋起来,高声叫道:“来人,马上派人到静边寨将刘寨主请来,我有事与他商议。”
第二天,刘沪风尘仆仆来到泾州,郑戬见到他非常高兴,拍着他的肩膀说:“子浚,多日不见,长进不小啊!那本《备边机要》我看了,的确是一本不可多得的御夏兵书,我打算让他们刻印一下,给每个城寨一本,这样对付西夏狗贼就容易多了。”
刘沪憨厚地笑了笑,谦逊地说:“大人过奖了!”
“子浚,”郑戬正色道:“我这次叫你来,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想听听你的意见。”
“大人请讲。”
“水洛城原首领元宁前来献城,要归服我大宋,你认为如何?”
“水洛城?”刘沪略一沉吟,道:“不是被熙州的羌人铎厮那抢夺了么?”
“正是如此,所以原来居住在水洛城的羌人都愤愤不平,要我们帮助夺回城池,他们就会归顺朝廷。”
“这太好了,水洛城是军事要地,如果能将它收复,便可连通秦、渭,形成御夏屏障;再说这个地区的羌人,和汉人们多年杂居,也算得上是熟户,收服了他们,也可以充实我们的防御力量,实在是一举多得。”刘沪兴奋地说道。
“既然如此,子浚,我打算派你去收复水洛,不知你意下如何?”
“末将遵命。”刘沪毫不迟疑地应道。
郑戬见刘沪慨然应允,十分高兴,叮嘱道:“水洛久为羌人杂居之地,地势险要复杂,此去一定要多加小心。”并吩咐摆酒宴为刘沪饯行。
刘沪回到静边寨后,立即召集孙敏、李锐等部将商议收复水洛城事宜,厮癸等羌人首领也闻讯起来,大家一同商议对策。
孙敏是个急性子,粗着嗓门叫道:“攻打一个小小的水洛城,有何难哉?让我带一千人马前去,不出一日即可拿下。”
刘淳笑道:“孙指挥这下可说大话了,这水洛城可不比其它,当年曹玮元帅镇守秦州时都没有将它收复,就连韩帅也打算将它将占领,也未能如愿。”
孙敏搔了搔头,憨笑道:“竟然有那么困难,不过这下可好,如果我们将它收复,就可以为朝廷立下大功了。”
刘沪见李锐半晌未语,知道他心思缜密,便问:“李参军,说说你的想法?”
李锐原是个文人,后来见宋夏交战,百姓遭受涂炭,便毅然弃文从军,成了刘沪的部下。他学识过人,又熟读兵书,大家送他外号“小诸葛”,刘沪对他也十分器重。李锐见刘沪问他,便起身道:“前些日子寨主让我去秦州送信,曾路过水洛,那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所以我认为应该智取,不宜强攻。”
刘沪用赞许的目光看了他一眼,说:“李参军,请坐下说。”
李锐受到刘沪的鼓励,坐下说道:“水洛城西北接六盘之胜,东南阻陇山之雄,控扼秦渭,屏障关中,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东晋义熙七年,西秦王乞伏乾归攻打后秦南安太守王憬,双方在水洛城发生激战。北魏永安三年,关陇农民起义军领袖王庆云在水洛城称帝,后被魏将尔朱天光攻破城池,王庆云败走,城内百姓和起义军近两万人被坑杀。永熙三年,尔朱天光的部将贺拔岳、陈悦发生火并,贺拔岳被杀。大都督宇文泰率师讨伐,陈悦退守水洛城,宇文泰兵临城下,守将开城门投降,陈悦兵溃后自杀。宇文泰进驻水洛,以此起家而称雄北方。唐朝时这一带曾是朝廷的牧马之地,宝应二年,吐蕃兵东进,攻陷水洛城,此后这一地区长期被吐蕃、羌族等少数民族占领。”
孙敏“啧啧”一声,叹道:“乖乖,一个小小的水洛城,竟然有这样复杂的历史!”
李锐继续说道:“到了我朝,几任边帅都想将水洛城收复,但都未能成功。因为那里山大沟深,杂居着十几个羌人部落,况且人人精习箭术,马上功夫也十分了得,又有水洛城为天然屏障,易守难攻。元昊也曾派人去游说羌人首领,想让他们归顺西夏,以此来牵制我军,也未能如愿。听说前些日子,从熙州来的羌人首领铎厮那打败了原酋长元宁,夺了城池,自立为王,把原来的羌人都赶出了城外,结果元宁等人咽不下这口气,又打不过铎厮那,所以才来投靠朝廷。我们应该利用羌人之间矛盾,将他们分化瓦解,使铎厮那不战而屈,这样水洛城便垂手而得。”
李锐一番话说得大家心服口服,刘沪此时也早已成竹在胸,便道:“李参军说得十分有理,我看要做两手准备,厮癸和元宁等羌人首领熟悉,你与李参军平一道去暗中与元宁联系,游说其他首领归顺朝廷,待时机成熟后再与厮那铎见面,劝其归降。孙敏、王勇带人筹集粮草,开辟通往水洛的道路,做好攻打水洛城的准备,对铎厮那形成合围之势,迫其就范。刘淳率人守好城寨,加强巡边,防止元昊趁虚而入。”
众人齐声道:“得令。”
次日,李锐和厮癸扮成羌人模样前往水洛,孙敏带人筹粮修路。又过了十余日,孙敏已将道路修到离水洛城五十余里的结公城(今甘肃庄浪县南湖镇),并在那里安营扎寨,屯田积粮,招兵买马,大造进攻水洛的声势。
铎厮那闻讯惊恐不已,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坐立不安。此时李锐和厮癸已在元宁的安排下,秘密与各部落的羌人首领联络,大家都早已厌倦了战争,都愿意归顺朝廷,但提出收复水洛城后要扩筑城池,让在城外居住的羌人都搬进城里,过上太平日子。李锐派人将谈判情况告知刘沪,刘沪同意羌人请求,答应上奏朝廷扩建水洛城,并告诉李锐部队已开到结公城,让他相机行事,与铎厮那会面,劝其归降。
按照刘沪的安排,李锐来到水洛城下,以宋使的身分求见铎厮那。铎厮那立即打开城门,亲自出城迎接。听李锐说明来意,狡猾的铎厮那推说要与众首领商议后才能定夺,让给他几天时间考虑,却暗地派人到熙州去搬救兵。
李锐见铎厮那故意拖延时间,知其另有图谋,便回到宋营,向刘沪说了经过。刘沪早听厮癸、元宁等人说过铎厮那为人奸诈,知道他在使缓兵之计,便令李锐再次前往水洛,给铎厮那下最后通牒,限于明日上午献出城池,否则宋军将攻打水洛城。李锐领命而去。刘沪知道铎厮那还存有侥幸心理,不见棺材不落泪,便在李锐走后,命孙敏整肃兵马,自己亲自挂帅领兵前往水洛。
五
寒风猎猎,天色阴霾,一支全副武装的军队在疾速前进。队伍前面飘扬着一面鲜艳的大旗,上面绣着一个斗大的“刘”字。战旗下面,刘沪一马当先,跑在最前面。只见他白马素袍,铠甲鲜亮,手提一杆银枪,神色冷峻,不怒自威。
过了几个时辰,队伍来到了离水洛城不足五里的山坡上,山下的一座城池跃然入目。刘沪命令部队停下,就地安营扎寨。厮癸对这一带的地形熟悉,告诉刘沪这个山坡叫羊爬式坡,道路崎岖蜿蜒,都是羊肠小道,山下的那座城便是水洛城。
刘沪扬鞭纵马跃上一处高岗,便将水洛城尽收眼底。举目东望,只见三山俱来,南北二山像两条巨龙蜿蜒而去,中间一山,如一艘巨轮搁浅在两条河流的夹击之中。山下有一座城,横亘其间,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城的四周川平原阔,山峰险峻,到处是羌人的帐篷。刘沪暗暗叹道:“怪不得曹玮、范仲淹都想得之,果真是用兵的好地方。”
再说铎厮那正在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想先稳住刘沪,只待援兵一到,再与宋军决战。不料李锐去而复返,告诉他必须明日献城,否则宋军便要进攻。羌人部落的首领们听说刘沪已带领大军驻扎在水洛城附近,也都纷纷请求归顺朝廷,过太平日子。铎厮那感到左右为难,让他心甘情愿地献城,比登天还难,到口的肥肉怎么也不愿意被人抢去;不献城吧?凭他现在的人马,绝对不是刘沪的对手,怎么办?狡猾的铎厮那眉头一皱,又想出了一条妙计。他派人将李锐请来,告诉他愿意献出水洛城,请宋军明日上午前来接收。
李锐走后,厮那铎连忙将自己从熙州带来的几个心腹召集在一起,商议对策。
厮那铎道:“如今宋军大兵压境,我们的援兵未到,大家说降还是不降?”
这些人都是铎厮那的死党,七嘴八舌地说道:“我们拼死拼活打下来的城池,怎么能拱手让给别人?”
“刚过了几天舒坦日子,难道又要回去放牧?老子不干。”
铎厮那又道:“那大家说应该怎么办?”
“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也不能让宋军白白捡了便宜!”
“对,跟他们拼了!”
铎厮那阴险地笑道:“好,既然这样,我们今夜就趁宋军不备,偷袭他们的大营。你们下去召集人马,除了我们自己的人以外,也要把那些生户召集起来。告诉他们,一旦水洛城落到宋人手里,不但他们财产会被没收,而且他们的妻女也会被奸淫,这次打败宋军后,让他们都搬进城里居住。”
这伙人齐声道:“大王英明。”然后领命而去。
初冬的夜晚显得格外空寂,天空澄净无云,月明如素,看来更是寒冷,远近营帐之中细细鼾声此起彼伏,间或有巡哨兵士小声盘问行礼,却依然寂静安宁。
刘沪和众人商议完明日的交接事宜,让大家去休息,自己和李锐走出大帐,远处的水洛城影影绰绰地掩映在月色中,想到即将要把它纳入大宋的版图,刘沪不由得心潮起伏,收复了水洛城,就可连通秦、渭,形成一条坚固的防御屏障,堵住西夏军马自由出入的口子,这里的老百姓也就能过上太平日子了。羌人们提出要扩筑水洛城,就是想受到朝廷的保护,过安稳日子。这座古城经过岁月的侵蚀和战争的洗礼,恐怕早已是千疮百孔了吧?也该修修了。
李锐看到刘沪冷峻的神情,知道他又陷入在深深的思考之中,对于这位比自己大十多岁的寨主,他非常尊重和敬佩,别看平日言语不多,但做事情却心思缜密,果断坚毅,认准的事情就会坚持到底。
突然,李锐发现水洛城里有些异常,有许多人举着火把在城里城外穿梭,急忙叫道:“寨主,你看!”
刘沪其实也注意到了下面的动静,冷冷一笑,说:“看来铎厮那老儿又在耍诡计,我早就料到了。”
正在这时,从山下气喘吁吁地跑上来一个羌族打扮的年青人,被哨兵押到了刘沪跟前。刘沪仔细一看,原来是元宁的儿子元龙。
元龙一见刘沪,急切地说:“刘寨主,大事不好,铎厮那正在纠集人马,要袭击宋营。”
刘沪问:“他们有多少人?”
“大约有近万人,除了铎厮那从熙州带来的人外,还召集了不少生户。”
刘沪当机立断,吩咐道:“李锐,你去叫大家到我的帐中议事。元龙,你马上回去,和你父亲带上你们的人,做好内应,等铎厮那一走,就攻占水洛城,切断他们的后路。”
元龙走后,大家也聚集在大帐中。刘沪稳坐在虎皮椅上,说道:“今晚羌人要夜袭我营寨,我们不如将计就计,打他个措手不及。”
孙敏说:“铎厮那老儿言而无信,早该教训他一顿了,弟兄们早就做好准备,请将军吩咐吧!”
众人摩拳擦掌,齐声道:“请将军吩咐。”
刘沪满意地点了点头,大声说:“李锐听令。”
“在。”
“命你带领三百名士兵,绕道在水洛城南山上埋伏,待敌军败退经过时擂鼓鸣金,趁胜追击。”
“遵令。”
“王勇、刘渊听令。”
“在。”
“令你二人各带领五百名士兵,在东营门、西营门外埋伏,待敌军进入空营后同时出击。”
“遵令。”
孙敏性子急,见还没有给自己下任务,叫道:“刘寨主,让我干什么?”
刘沪微微一笑,道:“孙敏听令。”
孙敏急忙拱手道:“在。”
“命你带领一千名精兵,在大帐后设伏,听我的号令出击。”
孙敏喜道:“遵令。”
众人领命而去,刘沪命士兵打开营门,熄灭灯火,张网以待。部署停当,刘沪端坐大帐之中,拿出一本兵书,秉烛夜读。
子夜时分,铎厮那趁着夜色带人悄悄包围了宋营。见宋军毫无防备,营门大开,帐内一片漆黑,只有一座大帐里透出灯光,铎厮那心中大喜,料到大帐中必是刘沪,便大刀一挥,指着大帐叫道:“兄弟们,活捉刘沪,杀退宋军。”
羌人叫喊着冲向大帐。刘沪见铎厮那已进入包围圈,大声命令:“擂鼓出击。”说罢,手持银枪,冲出大帐。
孙敏、王勇、刘渊听到命令后,率领士兵从四面出击。顿时四周喊杀声响成一片,灯笼火把照亮了夜空,将羌人团团围定,石块和飞箭雨点般地向羌兵射来。铎厮那见状,大吃一惊,知道中了埋伏,其他羌人更是惊慌失措,乱作一团。
刘沪知道这些羌人都是临时纠集的乌合之众,人数虽多,却没有战斗力,只要挫败他们的锐气,便会不战自溃,于是他挥舞长枪冲入敌阵,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杀得羌兵纷纷败退,夺路而逃。宋兵见主帅身先士卒,士气倍增,个个奋勇当先,以一当十,打得羌兵哭爹喊娘,狼狈逃窜。跟在后面的羌兵还没有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见前面的人往后跑,也跟着逃跑,宋军趁势掩杀过来,羌兵们有的坠落山崖,有的互相践踏,死的死,伤的伤,溃不成军。
经过几个时辰的激战,羌兵死伤大半,剩下的一部分也早已逃之夭夭。此时天色微明,铎厮那举目一看,到处是死伤的羌兵,便只好带着残兵败将向水洛城方向逃去。刘沪见铎厮那逃跑,便跨上战马,带领孙敏等人紧紧追赶。
铎厮那逃到水洛城下,却见城门紧闭,抬头一看,只见元宁父子等人立在城墙之上,冲他破口大骂:“铎厮那老儿,不想你也有今日,还不下马投降,归顺大宋,更待何时?”
铎厮那恼羞成怒,正要攻进城去,城上早已乱箭齐发,滚木、擂石倾泻而下,根本无法靠近,又听见后面喊声阵阵,知道刘沪带领追兵赶来,无奈之下,只好带领人马趟过水洛河,向南逃窜。刚到南山脚下,早已埋伏在这里的士兵,擂起战鼓,挥舞战旗,冲杀下来。
铎厮那此时惶惶如丧家之犬,急忙向西逃去。跑了不到二十里地,见宋军还未赶到,铎厮那松了口气,正要稍稍歇息,却见对面又冲出一支人马,挡住去路,为首的正是与他多次谈判过的李锐。原来,李锐领命到南山埋伏。下山之后,他突然想起距水洛以西二十多里的石门,两山对峙,地势险隘,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若在那里设伏,必可切断铎厮那的退路。于是,李锐便将人马分作两路,一路在南山埋伏,自己带领一路埋伏在石门。
见此情景,铎厮那暗暗叫苦,此时刘沪已带领追兵赶来。铎厮那只好硬着头皮迎战,没过几个回合,被刘沪一枪打翻在马下。铎厮那等人见大势已去,便跪倒在刘沪的马前,不停地叩首道:“刘将军饶命,刘将军饶命,小的们愿归顺大宋,在您的麾下牵马拽镫,为您效力!”
刘沪冷冷一笑,喝道:“铎厮那,这次就饶了你,如果你再敢三心二意,耍什么花招,定斩不饶。”
铎厮那捣蒜般地叩头道:“谢谢将军爷, 谢谢将军爷,小的再也不敢了!”
刘沪命令道:“收兵回营,进驻水洛城。”
此时,东方天际一抹鱼肚白晕开了乳白色的天光,将夜幕浓重的颜色染成铅蓝,随着月色的暗淡,明亮的金星开始闪烁着清冷的光芒,将群星都逐下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