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使然,这天我不得不留住在县西北部的一个乡政府了。夜幕降临,乡政府门前露天广场响起了高音喇叭声音,说是要放录像了。这是个边远偏僻的乡,八十年代初那会儿,给群众放映录像也是少见的。一会儿,乡村观众熙熙嚷嚷地来了不少,但因为售票一部分人转转就回去了,入场的人并不多。
晚上无事,我凑热闹也拿只小凳子,买过票后挤在人群中看录像。
初冬夜晚的天气已经很冷,又是北风嗖嗖,寒气透骨。约一个小时观众捱不住冷走掉一半。我旁边的几个孩子也骚动起来,一个女孩高声呼叫:“穗穗!回,冷得很。”“不,我要看呢!”应声的是一个约十二岁的小女孩。那个女孩就强拉被叫作“穗穗”的小女孩儿的胳膊,小女孩拽着身总不走。那个女孩生气地骂了一句:“冻死你!”便和别的几个孩子走了。我和小女孩的旁边顿时空出一大块地方,人少了更冷得难以招架。小女孩回头看看远去的伙伴们,灯光映照下瘦消的脸上稍滞即逝。大概是为了取暖吧,小女孩往我身边拢拢,又正正站姿,两手往袖管深处搡搡,嗫嚅着说:“我要把我二角钱看完了哩呵!”小女孩只是自个给自个说,别人也不会去留意她说的什么,但我听的非常清楚。小女孩的话让我知道,她抗拒着寒冷不回家并不是迷恋银屏上的故事,而是不愿白花掉她的二角买票钱。娇小稚气的小女孩儿,套穿着可能是妈妈的一件大襟旧棉袄,宽大的衣摆垂下来遮住了腿的全部,只露出两只脚尖,整个儿看上去似山里人用藤条编织成的养蜂斗,看得出她是早做好了御寒准备的。尽管这样,她还是冷得嗦嗦抖动,翘起的两只羊角小辨儿抖动的更厉害,其频率紧一阵慢一阵的。她头略歪着,脸无表情的向着银屏,光暗看不清她圆圆的脸蛋是否有着红润,两串欲落的清涕在银屏的映照下闪着晶亮的光。她冷叮一个喷嚏,又是一个喷嚏,两串清涕就落在她忙抬起的袖头上,闹得她慌忙抽出手来抹脏物。
我被小女孩儿的坚强忍耐所感动,但我不好劝她回去,只好陪着她一同捱冻。过了一会儿,我悄声问小女孩儿:“穗穗,你的二角钱快看完了吗?”小女孩儿吃惊地看我,她始知我在注意她,当她反应过来,头一摆笑了。她没说话,那笑就是回答了我。我想,她想说那冻僵的嘴说不成了哩。她回头朝身后及周围看,我以为她受到刺激改变主意,寻找伙伴要回去了,我有点后悔,但又希望她回去,二角钱卖这样的冻划来吗?
小女孩儿只那么看了看就恢复了先前的样子和神态,继续看着银屏。
录像放完了,已经很少的人便唏唏啦啦地散去。小女孩儿的身影擦着地皮急急移动,很快消失在人群之中去了。
我躺在床上总是睡不着,我想着那个小女孩儿。她穿着她妈显宽显长又显旧的棉袄,紧一阵慢一阵不住抖动的小辫子,一串欲掉闪着光的清涕……她为了什么?她只是不愿白花掉她那二角钱呀!……(1998年3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