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人说，村西十里外一条山沟的半崖上，忽然有一股清亮亮的水流。寸草不生的干壁古崖忽然有这样的水流出，你说奇不奇？村里人说那是神水。“神水”自古有之，能医百病。说那股神水有几个外村的人发现后请去让家里的病人喝了，病就立即好了。于是，村里人互相传呼着，凡家里有病人的都去请神水了。

芹儿对娘说：“娘，我去请一瓶来你喝吧，你喝了病一定就好了。”娘说：“真有这事？”“有，村里人都这么说。娘我去请吧，反正不出钱，只需跑半天路嘛！”芹儿娘翻了个身，胃又是一阵剧烈的疼痛，她抱成一团，又吐出一滩血。她吃力地捂着胃部，然后额头扣在枕头上休息一会儿后，说：“去吧，孩子，请一瓶神水来让娘喝，娘这病非神药治不好。”

芹儿娘患胃病三年了，中药西药、民间经方验方都用过了，就是不见效。芹儿爹死得早，给娘治病的重担就压在只有十四岁的芹儿这个姑娘的身上了。给娘治病要花很多钱呀，钱从哪儿来呢？真是愁坏了芹儿！娘狠狠心对芹儿说：“芹儿，家里有一张留了五辈人的杏木桌，我想给你未来的女婿留点家产，现在看来留不住了，把它卖了吧，只要娘病好了啥都好办了。”芹儿听了就把仅有的一张桌子搬出去买了。芹儿用买桌子的钱一连给娘抓了20包草药，她恨不得一下子把娘的病治好。芹儿娘吃过草药病大有好转，但翻年春又犯得厉害，芹儿愁得坐在房子里抹眼泪。村医对芹儿说：“你娘的病只有动手术才能根治。”但动手术必须要到县医院去，那需要很多钱呀，哪来那么多钱呢?因为没有钱让娘痛苦地熬到现在，病担得更重了，她对不住娘呀！芹儿又四处奔走，向亲戚邻人求借，他们虽有意帮帮这个可怜的孩子，但手头也紧啊，他们也是尽了最大的努力凑了一些钱给芹儿。芹儿拿这些钱又买了四包草药让娘吃。娘对治好自己的病已没了信心，她不愿继续难堪女儿了，就把熬成的药汤泼在地上，让女儿铁了心再不替她买药吃了。娘的病日重一日，芹儿非常着急，但有什么办法呢？

这会芹儿娘听了芹儿的话就嘱咐说：“请神水最重要的是心诚，‘心诚则灵’嘛。”芹儿点点头说：“娘，我懂。”

村里几乎每家都有病人，不是头疼脑热，便是腰疼腿痛，肠胃不适，因此每家都有人去请神水，但惟芹儿娘病最重，芹儿最急切。

芹儿把一只空玻璃酒瓶洗了又洗，然后把自己梳洗一番，提上玻璃瓶又拿了香火，跟着村里人一同去请神水。

请神水的人一群一群的，如同赶庙会。大人们边走边说着有关神水的话题。他们说神水是观世音菩萨大发慈悲之心，下凡演化神道，拯救苦难的众生。说有个小孩儿从一岁就双目失明，如今十多岁了，他喝了神水就能看见了；一位中年人瘫痪在床七八年，百药无效，喝了神水能下地干活，回家时还背着一捆柴火等等。总之神水就是神，谁喝了谁好，包括多么重的病，无病不治。这些很神的故事芹儿都听在耳里，她多么希望这都是真的，她这么一想就更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了。路上年龄与芹儿相仿的男孩女孩边走边打打闹闹、奔奔跳跳很不严肃的样儿让芹儿很不满，那像个请神水的人？“心诚则灵”难道他们的爹娘没讲这些？芹儿与众不同，紧紧抱着一颗虔诚的心，她单怕心不诚，误了娘的病。

到了那个沟里，芹儿看到的是更多的人群，就像蚂蚁起潮。在崖根排着长长的一串瓶儿、罐儿、碗儿，旁边是一大堆冒着青烟的香火。去的人抢着把盛水的器具放在那儿排好队后，就去点香化纸钱，然后扣个头儿，有的还虔诚地祷告一会，望菩萨垂恩显灵，赐予真正的灵水。芹儿照别人的样儿放好瓶排好队后，就跪在香火堆前点着香，化过纸钱。但她没有出声，用泣血的心和成串的泪水向观世音菩萨诉求：“观世音菩萨，您知道吗？我娘的病已经到了十分危急的时候，我作为她的女儿，已尽了最大的努力，到了无能为力的时候了。观世音菩萨，我在求您啊！您快救救我娘吧！救救我娘吧！”芹儿心切意急，撕心裂肺的诉求，语不多且无声，却足以惊天地泣鬼神，观世音菩萨就是铁石心肠也该感化动情了吧？芹儿似乎看见观世音菩萨就在面前，她慈祥而智慧，是天地间最杰出的善良与智慧的化身，与娘说的毫无差别。芹儿相信她说的话观世音菩萨都听到了，记下了，芹儿也放心了。这时她仔细看那股流淌的“神水”。其水流出的地方距地面有一丈多高，人要攀在谁搬来的一只木梯上才能够着。那里有一根断了的手指那么粗的树根，水就是顺着树根一滴一滴地往下流。大约需半个小时酒瓶儿里只盛半一深那么一点水。有了这些，后面的人就赶走前面的人。在芹儿瓶儿的前面排着的瓶儿、罐儿、碗儿有一二百只，等十天都轮不到她呀！泄气、灰心、无望袭击着她，她觉得自己像一只干枯的树叶被秋风送到茫茫无际的沙漠之海。

这天芹儿没有请上神水，抱着缺憾与焦急的心情与许多没有请上神水的人一同回到家里。捱着时间盼神水如救命草的娘听了芹儿的述说，反而平静起来。她安慰芹儿说：“请神水一定不会容易，容易那还是神水？菩萨先要考验你，看你有没有诚心，所以越是艰难越要坚持。只要菩萨有灵，总会赐给你的。”芹儿娘说这话的时候显得很吃力，她又吐血了。

这晚，芹儿没睡觉约了堂哥做伴摸夜去请神水。一到地方仍让她吃惊，原来晚上请神水的人也不少，也排了一长溜队。芹儿和堂哥一直等到第二天中午才盛了一口浑浊如老人泪的“神水”。

芹儿回来把装有“神水”的瓶儿双手捧给娘，娘迫不及待的接过瓶儿一口喝下去。她喝过神水抹抹嘴角说：“世上的药都吃到了，现在连神水都喝了，如果是害病就好了，是害命，命该如此菩萨也救不了，我也没啥怨的了。”

这个晚上芹儿娘似乎轻松了一些，让芹儿高兴，万般感谢观世音菩萨的鸿恩无量，拯救了一个可怜女孩儿的娘的生命。芹儿娘说：“芹儿，娘喝了神水好多了，今后再别操心了。你去歇息吧，今晚我要好好睡一觉。”

困极了的芹儿头一落枕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一觉睡到日敲窗户。她穿上衣，洗过脸，见娘还安静地睡着，就轻轻叫了一声娘，没应声，又叫了一声仍没应声，急伸手摸摸，原来娘早离开人间走了。娘脸上挂着一丝满足的微笑。（1975年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