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娘啊(da’nga)
大娘去世半年了,每每想起,我总是很伤心。大娘去世的当天,她的小儿子我的弟弟新屋迁居邀我。那时大娘已经住进新屋一些日子了。依照家乡的风俗,须择日进水进火方算是正式入住。大娘第二次出院后,弟弟便把大娘接进新屋。弟弟怕大娘住不上新屋,他的孝顺我自惭弗如。大娘的三个儿女对大娘很孝顺,一如大娘对她的每一位亲人都体贴有加。
那些日子大娘的病越来越严重。周末,我经常去看望大娘,只不过是为着略微减轻我的愧疚罢了,因为我早在半年之前已得知大娘的双肺纤维化。
娘说大娘的病是少女时得的,之后便病痛大半生。我得知大娘病危之前已经工作十几年了,却从未给疼我、照顾我三十多年的大娘一分零用钱以谢大娘对我的关爱之恩,而至今日,却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出生那年我们便分了家。那时我们家穷,经常是吃一顿没一顿的。记得上中学时,我和弟弟回家,有时干脆先一起吃大娘为我们准备的洋芋丝。我们到现在最爱吃的是这菜了。及至我1994年到平凉上学之前的十几年里,只要我饿了,我娘没吃的给我时总让我找大娘要。我总是理直气壮地找大娘,大娘就应该给我吃的?!
那可是艰难的日子。我至亲的大娘啊!无论何时,大娘总是气喘喘地,小脚颤颤地出了她的西屋,到厨房拿吃的。煮洋芋、糜面馍馍或是炒洋芋丝,我总吃的很饱很香。
大娘的糜面馍馍做的很香很甜,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大娘重病住院的一天。看着我的因心肾衰竭脚手水肿发青的大娘,泪水淹没了我的心。我问大娘想吃什么?大娘竟说只想吃些糜面馍馍。我即刻打电话给母亲,央别人给大娘做,第二天捎了来。我那时竟然给大娘什么也做不了,只是独自躲在住院部的楼道落泪。
大娘有生之年,从没有骂过我一句,没给我一次脸色看。
我追悔莫及的是近在眼前却未能见上大娘最后一面。那天中午,新屋进了水火,我看大娘趴在桌子上昏睡。大娘在病重的日子里,坐也不行,睡也不行。弟弟只得在床边放了张小桌。大娘便时常小学生一样趴着,不让儿女照看,怕影响儿女的工作。当时,我问在医院工作的姐姐,大娘是不是睡着了,姐姐低声告诉我,大娘已经没力气说话了,但是神智很清楚。酒店里招待完客人大约下午三四点,我赶时间直接返回五十里外的学校。
晚上八九点的时候,我却莫名地心悸,冥冥之中有一种恐惧,一种不祥的预感笼上我的心头。我非常想打电话问问,可又觉得惹他们烦心。中午见过的,晚上不会有事吧?何况我叮嘱过姐姐,无论何时,一定要打电话给我——我确实想在大娘临终前见上一面——整晚的惶恐不安后,一大早父亲打电话告诉我大娘去世的噩耗。
我最终没见上大娘最后一面。
我一路追悔,一路泪水,赶回了一百里外的老家送我的大娘。
她的亲人匆匆赶回来了,为了跪送她一程。
庄里每户人家来了一个人,老老少少上下七代,都跪送她一程。族中有八十几的老人跪下送她,有我们一家三代叫太爷的跪下送她,这是我们庄子从未有的最隆重的礼节。
大娘究竟有怎样的崇德厚望,去后享以这般的礼遇?
娘告诉我:
挨饿年间,大娘从不嫌奶奶分给她的一份饭少,为了让弟弟妹妹侄子儿女多吃一口。
大娘一生从未和人闹过别扭。
那些年月,大娘每天最早起床和娘推好十几口人一天的口粮。那种石磨子,我推十几圈就晕得天旋地转的。
大娘直至去世前的一天仍然自理生活。
我知道,做媳妇的大娘六十几的人,每次做饭请问奶奶,拣奶奶想吃的做。奶奶知道大娘去世后,勉强撑到百日忌日前四日去世。奶奶是因为她的女儿一样亲的大媳妇的去世悲痛而逝的。婆媳之间这般牵肠挂肚的我没见过。
大娘牵挂她的每一位亲人,念叨侄子找上工作,念叨我能调动得近一些,念叨孙子的学习能好一些,念叨她的弟弟妹妹我的爹娘身体健康……惟独没念叨过自己的病什么时候康复。我的大娘啊,您病弱的身躯怎能装在得了如此宽广博大的爱呀?
大娘去世前跟我说过,她一辈子够了。
她的一生到底得到什么?是的,大娘的一生很平凡,除过疾病的折磨,她拥有什么?可她确实铸就了她平凡而可敬的人生丰碑,我怕是一辈子也读不完的。
母亲说,她梦见大娘在那世很健康,很幸福。 |